31岁了。雁西看着体检单上自己名字后的数字,默默发了会儿呆。
她很小就离开父母独自生活,在陌生的城市,有过一段长达三年仍旧界限不清的感情,最终这层关系像生了一场病,除了副羸弱的身体,就只剩下些可有可无的回忆。
自那以后,她时常有濒死感,但CT结果始终没有任何异常。
心脑血管科的刘医生对她早已熟悉。这次,他给她开宁心静神的中药,又补了几小瓶维生素与谷维素。她抓着药袋不安地问,医生,我还能不能回到正常状态。
刘医生看着她纤弱手腕上系着的一圈红绳,考虑了会儿,说:我想我无法再帮到你了。雁西,或许你该去心理科做一下咨询。那里的医生我熟识,让我来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雁西摇头阻止。我的精神没有毛病,神经更不可能有问题。
刘医生推了推鼻上的眼镜:那就试着去做一次长足旅行,对你有益。
雁西第二天就买好了开往西宁的车票。
到达海拨两千米之上的目的地时,已临近晚上。十二月中旬,旺季已过,游客稀少。她独自站在高原漫长白昼的最后一缕斜阳下,茫然闭上眼睛。
空气如水流动,有蝴蝶振动翅膀的声响,寂寞,带着微微刺骨的凌厉。她所居住的繁峙从未有过这里的寒冷,但这里却令人惊异地,让她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出租车开过来,司机是个穿氆氇长袍的藏族男子,他探过头用普通话大声喊,姑娘,去哪里?她在回忆中搜寻了许久,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睛说,我要去青海湖。司机看了一眼她脚上的单靴,向她招手:快上来,八一路客运站早已关闭,这个季节湖面随时会结冰。我送你去151基地,苍天庇佑这几天不要下雪。
151基地是青海湖的二郎剑景区。车行缓慢,到目的地时,恰巧下了雪。她拢了拢衣领,顺着指示牌的方向往东走,几座纯白色移动公寓就出现在湖边泛黄的草场上,屋内透出温暖的灯光。跑进去一问,才发现如今这个季节,附近所有公寓早已客满。她不禁有些发愁。
说走就走的旅行,就像没有规划好的人生,并不会事事顺利。如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难道要露宿街头吗。
好在,载她的司机并未离开。见她从木屋背着行李走出,好心跑过来:“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吧。如果不介意,我可以介绍你到我堂弟那里借宿,只是条件有些简陋。”雁西一听,大喜过望。这样天寒地冻的夜晚,能有躲风避雨的地方就已十分知足,哪里能够再挑剔。
司机打好电话,安排她在景区大门等待后,便驱车离开。
雁西隔着车窗玻璃向他挥手。她孤零零站在路边,湖水在不远的地方轻晃。夜色深沉,雪花静寂无声。整个世界多么冷清。
看着看着,一张曾经熟悉的面孔就浮现在眼前,轮廓已经模糊,但旧日的不甘再次涌上心头。雁西的眼角慢慢湿润。那三年,她究竟错在哪儿。
在她陷入伤感时,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斜空劈过,紧接着,又是一道。
雷声接踵而来,乌黑的天空在闪电的映照下亮如黄昏。风搅动雪花,漏斗般在空中横冲直撞,天光忽明忽暗。
雁西下意识惊叫了一声。水面在她的尖叫声中,像披起银色战袍的死士,向着陆地拍岸奔哮。暴雪夹杂起冰砂,吹到脸上像刀割般生疼,雁西赶紧蹲地抱紧自己。
后背传来一阵阵被冰雹砸击的痛楚。天地像被闪电撕开许多裂口,雁西有一种末日来袭的错觉。在这一瞬,恐惧替代一切追忆。过往会被埋葬,爱恨得以终结。她在死亡边缘竟隐隐感受到一丝新生的快意。
正当她陷入对往生迷迷蒙蒙的幻想中时,一只手臂猛地从身后将她拦腰夹起,孔武有力。
雁西,睁开眼睛。
男声似乎有什么魔力,雷电骤停,湖水平复如初。雁西睁眼看时,荒原已披上雪装,月亮从湖面跳出来,光照万里,一派宁静的气象。
雁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刚刚那场突发的变故,到底是现实还是她的幻境?为什么一切那么真实,却又消失得毫无痕迹?
身后的男子松开她,迈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遮住她的视线。
是个好看的男子。有双明亮而略带忧伤的眼。眉峰高耸,皮肤呈现健康的麦色,身系厚实的羊羔绒紫色长袍,右袖从袍中抽出,里面的白色衬衣更显得他干净整洁。
没等雁西张口,男子双手举起一条织有莲花花纹的白色丝质哈达,以高原迎客近千年的庄重向雁西弯下腰身。
雁西接过,挂在脖子上:“谢谢。你是来接我的对吗?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地,温柔地说,我叫宝珠。请你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