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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圣人”孟子:真实才有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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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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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19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谈到国学,离不开圣人诸子,比如孔孟,但是真正了解他们的人并不多。以孟子为例,一听这个名字,很多人荷尔蒙飙升,扬起眉毛说这个难不住我,不就是那个亚圣嘛,他的论战纵横捭阖,口才简直独步天下;孟子讲“仁政”那是有一套的,大约等同于那个时代的**核心价值观之一。

但我只能说,这样的结论大概是天下人的共识,单靠道听途说就可以获得,并不代表着我们就知道了何为“孟子”或者“亚圣”,因为能称“子”或“圣”的人,大抵是一等一的人物,五百年一遇。

认识伟大的“子”或“圣”,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时代的远逝,剥夺了我们拥有时间交集的可能性,穿越版的痴人妄说也只能是笑谈臆想,要走进亚圣孟子,还得回到国学原典《孟子》,因为文本解读是一切结论的原点。

《孟子》里孟子的出场似乎不是很风光,梁惠王——在这本书里他见到的第一位国君是这样向孟子打招呼的:“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这句话一旦说的通俗一些,就彰显了“梁惠王们”的庸俗:老头,听说你大老远来的,一定会给我的国家带来了很大的好处吧?这个梁惠王很坦率,一点也不装,能用“红包”表达的尽量不用语言。第一次面对面,就是这样的尴尬,孟子那可是圣人呀,不管怎样说,这样斯文扫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仁政”功在千秋,利在万世,我告诉你们这些国君诸侯,可是帮你千秋万代,基业永保,干嘛还要这样低三下四?要是孔子在世,道不同不相与谋,说不定回来一场扭头便走的旅行。

孟子却留下来了,我们替孟子窝火,这跟伟大的差距也实在太大了。

 

孟子会慢慢的调教这个梁惠王的。

《寡人之于国》章讲到,终于有一天,梁惠王与孟子谈心,讲到近来一件很费脑筋,也很让自己感伤的事情:“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梁惠王的大意是:我对国家那没得挑,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比如遭逢天灾,我措施得当,举重若轻。可是为何人在做,天在看,老百姓的数量相比于邻国还是没有增加?

看看梁惠王这个语气“尽心焉耳矣”,一连用了“焉耳矣”三个语气词,这当中有自我的肯定,有对孟子如何正确认识梁惠王伟大贡献的委婉提示,还有对不谙官场风情一直在沉思不肯点赞的孟子的期待。

越是这样,孟子回答这个问题的难度很大,因为梁惠王的逻辑是建立在自己毫无过失而错在天下负我的基础之上的,他的疑惑就那样的怨天尤人:这百姓的良心哪里去了?我那五星级的执政能力为何得不到承认?

不仅如此,如果大家懂得梁惠王,回答问题还有风险的。孟子说:“王好战,请以战喻。”

意思是:大王你对打仗情有独钟,那我们就用打仗的事打个比方吧。孟子这句话,交代了梁惠王的底细,这又是一位喜欢穷兵黩武的国君;而且大家如果足够敏感的话,那就自然会有这样的反问:一个喜欢穷兵黩武的人还好意思说自己爱护百姓,难道每次征伐都是死的不是老百姓(当然,春秋时可能战死的是贵族居多)?

只要稍微一动脑子,“好兵者爱民”这是世间最大的不攻自破的谎言。进而,还会想到,国家最大的灾难绝对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呀。但是如果这样回答,难免最喜欢打仗杀伐的梁惠王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次谈话也就成了孟子的临终遗言了。

怎么回答,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临了!

“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孟子四两拨千斤,不紧不慢的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提出一个相当应景地问题:春风吹,战鼓擂,短兵相接,有人却不争气地扔掉盔甲倒拖着兵器逃跑。脚力好的一口气百米冲刺,跑了一百步停下,肺活量不足的跑了五十步停下。这时跑了五十步的人看着跑了一百步的人就是一顿秋风扫落叶般的嘲笑,(您以为)跑了五十步的人这样做怎么样呢?”这个问题放到哪里都具备抢答的性质,梁惠王稍微一费脑筋,就按了抢答器:

“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看这个回答速度与语气,梁惠王满是对试题难度与“走者”的不屑:不可以。跑五十步的人只不过没有逃跑到一百步罢了,这也同样是逃跑呀!哪怕在梁惠王眼中,这样的行径都简直为人不齿!

梁惠王抛了一个眼神给孟子,这思维深度与速度,赶紧点赞呀!哪成想孟子说:

“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

这话的意思是很明显,逃跑五十步的人与逃跑一百步的人本质没有区别,都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同样,治国能力半斤的人与执政能力八两(古时一斤十六两)本质没有区别。按照这个道理,你自认为五星级的理政能力其实和周边的国君没有区别,但是你却想获得更多的民心或者百姓。如果不用无耻这样的刻薄语言,优美而艺术地表达就是——这真是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此刻,梁惠王极有可能会沉默,因为按照古书上的记载,梁惠王没有了下文。孟子用一个抢答题,“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关键的是,梁惠王明白孟子所说的都是事实,比如“王好战”的特殊癖好,比如“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的国情,再比如我只和你谈大同**,王道乐土的初级阶段等。

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即兴发挥出来的类比,让我们感到了孟子强大的逻辑能力与应变速度,也感觉到了孟子在棘手的问题、难缠的对手面前展示出的论辩技巧!能在刹那能将对手打的哑火,还能“引君入彀”,让对手在深刻的反思之后毫无怨言,恐怕所有的读者都异常的快意于这次成功的突围!

不过,别忘了孟夫子人艰不拆哦,没有点破哟!


 

孟子这样的胜利有很多。他见到了疆土更加辽阔,GDP更大的齐国国君齐宣王。这位国君开门见山地说自己是一个“三好学生”:“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寡人有疾,寡人好色”。那语气真叫一个坦诚!但是孟子把自己行仁政的理想讲给他听的时候,一次谈话已经因为主动抢答而两次掉进孟子所设的论战圈套里边的齐宣王玩起了太极,装起糊涂,就是不肯实行仁政。

《齐桓晋文之事》章有一段精彩对话: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

齐宣王不肯实行仁政,借口就是我还有更大的追求,也就是“大欲”。但是你问我“大欲”是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你能奈我何?这种“滚刀肉”比梁惠王的“混不吝”似乎更难对付。结果孟子采用了精彩的“扫雷战术”——也就是排除法,是为美食?是为时装?是为声色?是为贴身服务?是为供给享乐?一个三好君王的所有口味与生活尺度都考虑进来。结果非常肯定地齐宣王大声说:都不是。

结果,答案就倒逼出来。一个国君所能喜欢做的、能做的其他项目被否定,剩下的那个正确答案自然是开疆拓土,称霸天下。有了答案,不说明这个答案的危害,就会“王道”不行,“霸道”横行,孟子讲了一个成语——缘木求鱼,这个类比简明生动,又讲了一个邹楚相争的假设,供齐宣王自己参考。孟子的心好累!

能在一场论战中,如此步步紧逼,处处围城,引启结合,着实不易,这位亚圣为了他的王道与仁政思想,蛮拼的,蛮拼的,蛮拼的。所以后人说起孟子,先不说他思想何其伟大,就单凭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呈现出的这种自信与浩然正气,智慧与论辩天赋就无比折服,因为大家都看到了理想的锋芒,璀璨无比。

但是,如果把这种论战技巧的高妙这当做孟子的伟大,难免低幼了,也不能把孟子与战国时那些巧舌如簧的纵横家区别开来。

真的伟大恰恰在孟子的论战技巧的背后——那些真实的尴尬与困窘。

列位看官,我们看到了孟子潇洒,甚至“跋扈”的一面,但是谁人看到这一幕幕背后的酸楚与艰辛?

我们还记得当时面对梁惠王好不礼貌的称谓“叟”,孟子选择了留下来;当他发现了梁惠王其实执政能力不过接近及格线,而且证据确凿的时候,孟子不是一鼓作气将死梁惠王,而且循循善诱,颇有耐心。这让我们很多热血青年抱打不平,要是换了我们,一定让梁惠王好看!

但是,有谁想过在这个世界上,离开比留下更容易,意气用事就可以;快意比隐忍更容易,荷尔蒙一攀升,直接引爆就可以。不过,走了之后,快意之后呢?成大事者,单凭意气鲜有成功者。换句话,没有这份隐忍,不肯委屈自己,是无法成事的。

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面对齐宣王的时候,孟子简直是上演了三进三退的悲情大戏,孟子在逻辑上三次引君入彀,酣畅淋漓,无一失手。

然而,认真的读者会发现,明明是齐宣王没有资格与齐桓晋文相提并论,孟子也不愿谈及齐桓晋文的“霸道”,但是孟子还是委婉的提醒齐宣王世间还有“王道”;明明知道吝啬小气的齐宣王很难爱民行仁政,但孟子还是借齐宣王在祭祀时用羊代替了牛这个事件,大赞齐宣王是极富爱心的好青年,替齐宣王掩藏了本质吝啬这个秘密;明明知道齐宣王不愿行仁政,还是用了“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这样的话。替一个装睡的人打圆场,是一场感人的退避三舍。

我一直在疑惑:难道孟子的学生在旁边看着,他们会不会很沮丧甚至无地自容:夫子的浩然正气呢?夫子的伟大与不挠呢?

孟子这样做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因为心中还有“仁政”“王道乐土”的理想,断然不能因为意气用事就荒废了理想。孟子的理想,一如所有伟大的理想,只要他是先驱,就会碰到很多真实的尴尬,遭遇很多世俗乃至鄙夷的挑衅,更不谈不上一帆风顺,所向披靡。这种在理想面前的自我委曲,你可以说它不刚猛,但是无法否认它充满了一种韧性的坚强。

如果你还不能足够感动,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孟子的理想如果实现了,谁是最大受益者?为了这个理想,谁又是最大受害者?成则天下幸,败则一人苦。如果一个人是为了天下人而委屈了自己,这难道不比为了自己而委屈自己,或者为了自己都不能委屈自己更高尚,更有一种自我牺牲的悲壮吗?这大概就是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吧!即使愚钝如我,对“圣人”这个大写的词汇也感到了一种仰望的冲动。

所以,孟子的伟大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是他的理想快意呈现的方式,一是他的理想真实呈现的部分。前者因为后者而有了真实与伟大的感觉。

孟子有一段话,曾经让我们很苦恼,因为上中学的时候很多测试都要检查,那段话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恐怕真正能读懂这段话的还是孟子本人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然而这样的孟子是很易让人接受与敬仰的,所以,依我看,真正的国学,如果没有走进文本的这种耐心,只有圣益圣,愚益愚的惨状,而我们更在诸子圣人门墙之外万里之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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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13 01:36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如果把这种论战技巧的高妙这当做孟子的伟大,难免低幼了,也不能把孟子与战国时那些巧舌如簧的纵横家区别开来。

真的伟大恰恰在孟子的论战技巧的背后——那些真实的尴尬与困窘。

列位看官,我们看到了孟子潇洒,甚至“跋扈”的一面,但是谁人看到这一幕幕背后的酸楚与艰辛?

我们还记得当时面对梁惠王好不礼貌的称谓“叟”,孟子选择了留下来;当他发现了梁惠王其实执政能力不过接近及格线,而且证据确凿的时候,孟子不是一鼓作气将死梁惠王,而且循循善诱,颇有耐心。这让我们很多热血青年抱打不平,要是换了我们,一定让梁惠王好看!

但是,有谁想过在这个世界上,离开比留下更容易,意气用事就可以;快意比隐忍更容易,荷尔蒙一攀升,直接引爆就可以。不过,走了之后,快意之后呢?成大事者,单凭意气鲜有成功者。换句话,没有这份隐忍,不肯委屈自己,是无法成事的。

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面对齐宣王的时候,孟子简直是上演了三进三退的悲情大戏,孟子在逻辑上三次引君入彀,酣畅淋漓,无一失手。

然而,认真的读者会发现,明明是齐宣王没有资格与齐桓晋文相提并论,孟子也不愿谈及齐桓晋文的“霸道”,但是孟子还是委婉的提醒齐宣王世间还有“王道”;明明知道吝啬小气的齐宣王很难爱民行仁政,但孟子还是借齐宣王在祭祀时用羊代替了牛这个事件,大赞齐宣王是极富爱心的好青年,替齐宣王掩藏了本质吝啬这个秘密;明明知道齐宣王不愿行仁政,还是用了“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这样的话。替一个装睡的人打圆场,是一场感人的退避三舍。

我一直在疑惑:难道孟子的学生在旁边看着,他们会不会很沮丧甚至无地自容:夫子的浩然正气呢?夫子的伟大与不挠呢?

孟子这样做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因为心中还有“仁政”“王道乐土”的理想,断然不能因为意气用事就荒废了理想。孟子的理想,一如所有伟大的理想,只要他是先驱,就会碰到很多真实的尴尬,遭遇很多世俗乃至鄙夷的挑衅,更不谈不上一帆风顺,所向披靡。这种在理想面前的自我委曲,你可以说它不刚猛,但是无法否认它充满了一种韧性的坚强。

如果你还不能足够感动,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孟子的理想如果实现了,谁是最大受益者?为了这个理想,谁又是最大受害者?成则天下幸,败则一人苦。如果一个人是为了天下人而委屈了自己,这难道不比为了自己而委屈自己,或者为了自己都不能委屈自己更高尚,更有一种自我牺牲的悲壮吗?这大概就是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吧!即使愚钝如我,对“圣人”这个大写的词汇也感到了一种仰望的冲动。

所以,孟子的伟大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是他的理想快意呈现的方式,一是他的理想真实呈现的部分。前者因为后者而有了真实与伟大的感觉。

孟子有一段话,曾经让我们很苦恼,因为上中学的时候很多测试都要检查,那段话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恐怕真正能读懂这段话的还是孟子本人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然而这样的孟子是很易让人接受与敬仰的,所以,依我看,真正的国学,如果没有走进文本的这种耐心,只有圣益圣,愚益愚的惨状,而我们更在诸子圣人门墙之外万里之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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