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数个理由感谢时间
人将四十,已经越来越不喜欢过年了。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垂老。平常的日子是小刀,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是中刀,到了岁末,故事,日子就长成了明晃晃的大刀,看着日历一页页撕过,听着大街小巷都放着欢天喜地的贺年歌,就越发觉得寒光凛凛:一年又过去了。当然,这寒光只能在本身内心闪烁,颜面还是喜盈盈的——不能扫了别人的兴啊。
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清凉的心境,或许是成婚之后?有了孩子之后?或是三十岁之后?总之,名言,随着年龄的增长,俗事渐多,尘霜渐重,就越来越不容易为这种辞旧迎新的日子而由衷喜悦——辞什么旧?我便是旧。迎什么新?我不是新。新的是树叶,是太阳,是月光,是露珠,是花朵……独独不是我。
这么想的成年人,应当不止是我。因为每当元旦或者春节守岁,无论是和伴侣还是和家人在一起,等到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从没有见过他们发出电视屏幕上那种满堂欢呼的喧嚣,大家最多只是含笑互道一声:“新年好。”也就是这样了。再想想,不只是这样的日子,在其他的节日里,甚至是本身的生日里,我几乎也没有热闹过,都只是静静地纪念着。在我的意识里,仿佛日子是一泓沉静的河水,与其激起一两朵一闪即逝的水花,不如就让它以习惯了的方式翩然前行。并且,也在某种意识里深深地觉得:时间是伟大的,伟大得可以创造任何奇迹;也是暴虐的,暴虐得让你灰飞烟灭也不会有任何心情。所谓的日如梭,月如线,织就的也不外是迷茫大千或浓或淡的陈旧锦缎。不知什么时候,日梭就会掉落在我们的脚下,我们再也拾它不起;月线也会在瞬间戛然绷断,任再灵巧的手也续不上来。我们人生的画面,就归入了无数夭折的设想之中。
这种意识,想起来便会让人黯然。于是,也就只能够沉静。但是,我喜欢电视里那种欢呼的局面,哪怕知道那些人是在演出。本身也奇怪本身的心理:既然那么清凉,怎么还会喜欢这种矫情的仪式?岂不是太悖论了?这种仪式到底意味着什么?为辞别了黄金般的一年?为向衰垂老的彼岸又近了一步?为漫漫旅程中抵达了又一个驿站的平安?还是为了不能言说的百味俱全?
细细追究,终于明白:以上的那些,或许都有。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这种仪式在无意中转达出的那份不自觉的勇敢。时光流逝,胆怯有什么用?躲避又能够躲多远——即使我埋首抽泣,时间也不能重现。与其如此,不如在它面前舒展出所有的无畏和坦白,不如在它眼睛里盛放出最为辉煌光耀明媚的笑颜。而且,一字一字地告诉时间:让我用有限的生命去填充你无限的空格,让我用有限的脚步去测量你无限的土地,让我用有限的歌词去诠释你无限的乐谱,让我用有限的欢呼,来拨动你永远缄默沉静的无限的琴弦。
——也许,励志文章,我还喜欢这种仪式中所蕴含的深深感谢:即使任何人最终都将被时间抛弃,但我们每个人也都有无数个理由感谢时间。感谢它慈祥地吻过我们粗糙的额头,感谢它踏实地牵过我们盲目的双手,感谢它细致地打磨过我们灵魂的曲线,感谢它允许我们以轻狂的方式对它报复,或者咏赞。
时间,岁月,深情的垂老人,亲爱的垂老人。我们都是鸠拙的孩子,无法掌握你的辽远。但是,只要被你拥抱过,我们就已经储存下了珍贵的温暖,而且用各自的方式把这温暖出现,无论缄默沉静还是欢呼,或许在你眼中都很肤浅,但是,你必定知道,在肤浅的表达里,隐藏着我们无穷无尽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