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0

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

  认识宝珠的时候,我刚得到一份操盘手工作。走出证券公司大门,街道已灯火通明。他突然对我说:你的工号恰巧是我手机号码的尾数。
  杭州的夏夜晚风清凉,但黄昏时分却份外闷热。我顺势邀请这个男子陪我一起去看西湖的月。天黑之前,我领他走进了森林酒吧。
  酒吧就在景区附近,利用一个防空洞改建而成。里面空气污浊,不时有尖叫声贯入耳膜。宝珠笔挺的西裤在一群群年轻人的奇异装束中显得刺眼。他略显拘谨地跟在我后面,穿过狭长的踊道,一声不吭。
  我要了杯有浓郁杏仁香味的Amaretto一饮而尽,给他端去一份Tequila。“我在里面下了毒。”我弯下腰故做神秘地眨眼。他笑了笑,接过酒杯啜了一口。这时音乐响起,我伸手将他拉起。随着暴烈的节奏,周围的人群开始疯狂扭动身体。等到音乐变得柔和,我鼻尖已经渗出细微的汗珠。
  喜欢什么歌?凑近他的耳边,我轻轻地问。
  随便。
  好。
  灯光完全关闭,舞池变成一座丛林。各种植物生长的声音,伴随着隐约的疼痛或激越的呻吟。越过这片黑暗,我能看见他还站在原地,像棵静止的树,沉静得不发出一丝呼吸。
  ……  我还记得你的样子 散开的头发被雨淋湿  凄美的灯火如此坚持 牵引我追寻你的影子  ……
  刚才那首歌很好听。我们离开酒吧,沉闷的空气中忽然飘起小雨。他犹豫地伸出手,整理我额前零乱的头发。是你招来了这场雨水吗。
  会吗。我咧开嘴嘿嘿笑。刚才只是随便唱唱,唱得很烂。当然,也没人会认真听。但我每周仍会有三天来这里。只要唱上三四分钟,老板就会给我一百块,这钱来得很轻松不是吗。还有,谢谢今晚你送我花蓝。
  西湖蒙上一层薄薄的雾色,断桥在眼波尽处若隐若现。几只挂满彩灯的画船静静停在岸边,他挥手向我告别。
  我看着他离开,然后揉乱头发,转身回到酒吧。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1



  我不能不努力。没有客户,我的工资只能是泡影。我需要为秋天准备一双新的鹿皮长靴,需要在每天的早餐中餐晚餐后拿出钞票,尤其是三月一付的高昂房租,还有我的Sobranie,我的梅乃宿柚子酒。即使逛夜市时看中的一只绣着水草与蝴蝶的小小的蓝布钱包,也得要三十多块。

  夜晚我出入各种酒吧,客户大多在酒吧结识。各自入股的资金不等。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男人曾交给我三十万,结果几轮运作下来,净赔出六万多,气得他在线路那边骂出脏话。我冷静地听他发泄完,职业性地向他简单道歉,然后挂掉电话。

  股市有风险,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他的辱骂没有对我产生任何影响,很快我就在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中累积出一笔丰厚的收益,连续几个月,我的业绩在同事当中遥遥领先。年底的时候,组长额外给我申请了一笔奖金,并笑着让我请他吃饭。

  酒桌上气氛有些诡异。没有同事,来的是另外三个毫不相识的壮汉。两瓶酒见底后,这些人亮出了底牌。绑架,勒索。他们说出了一个我熟悉的名字。组长低低地说,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同意也得做,不同意,也得做。
  我的腿在桌底发抖,但脸上仍笑着,问,分我几成?刺青男人抬起厚重的眼皮看了看我说,你只要把他约出来,剩下的我们来做。事成,给你二十万。
  二十万?好啊,够我辛苦工作好几年的了。我从包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借他的火点燃,放在唇间狠狠吸了一口。在他们警惕心稍有松驰之时,我故意把挎包往桌上一丢,借口去卫生间,溜之大吉。

  第一反应便是逃走,越远越好。我口袋里只有几十元零钱,在买了一张即时发往诸暨的车后票后,就只剩一些硬币。坐在开着空调的车厢内,一想到被三四个壮汉追杀的画面,后背一阵一阵发凉。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2



  我曾在最穷困僚倒的时候,租住过寡居老人的地下室。十二三平方,终年阴暗潮湿。除了一扇简陋的木门,没有任何通风设施。租金要多便宜就有多便宜。可眼下我连租这样的地下室的钱都没有。下车后我想去借用电话,但却不知道能打给谁。

  在外漂泊多年,从没有固定的住所,工作或朋友,也不曾刻意记下谁的联系方式。自十七岁父母离异,家已多年不曾回去。倚着掉漆的枣红色木质服务台,我仔细想了想,最后试着给宝珠打电话————那个手机尾数和我工号相同的男子。

  车站椭圆时钟上的分针走了一圈半,他来到我身边。

  深咖色长裤,白色细条棉短T。仍是简约干净的样子。我走过去,额头齐着他的下巴。

  丫头。他伸手挠了挠我的头发。

  我扬起脸,舔了舔嘴唇,带着略微羞愧的表情低声说,我渴了。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3



  乳白色大理石地面,烟灰色棉麻落地窗帘与同样质地的沙发,很难打理的材质与色系。这是他的家。飘窗上,他还摆放了一张小巧的樱桃木长几。

  你就睡这个房间。他一边从壁橱取出床单和薄被铺在小卧室的床上,一边说。补领身份证不会很麻烦,银行卡挂失也容易。你这一走,那帮人应该不会再去犯案。你不必担心。

  第二天他陪着我找到房东,从出租屋内搬出了我的电脑、一部分衣物和旧书。行李虽然很多,临走,我没有忘记抱起我的两只装着奶黄色液体的大玻璃酒瓶。

  我不敢再回到原先的公司。身份证没有办理下来之前,我也没有办法找到新的工作。

  但我必须要生活。

  宝珠借了我一笔钱。我买回一只非主流14代红外线摄像头插上电脑,又用两千八百元淘回一套价值七千多的二手麦克风和调音器,开始在好几家娱乐网站做驻站歌手。其间陆陆续续接触到一些新的人,新的事。

  这些网站无一例外会在歌房酒房之外增设热舞与赌房。一切并不隐密,但每逢网警搜查,网站会提前将那两类房间关闭。风声过去,里面依然人声鼎沸。

  萧萧和夭夭混迹在那两类房间里。她们都是人气宝贝,夜晚的时候,从外面的网页看,她们所在的房间大门前总是飘红。而白天,玩家稀少,萧萧和夭夭便会来歌房闲逛。

  我重点签约在《星空》,一个看似天清气明的房间,而歌手的收入完全靠玩家赠送的虚拟礼物价值来提成,因此,很多没有粉丝的歌手,唱满整月,连七八百都拿不到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价值一百元人民币的虚拟别墅每天还是会在大屏上一幢一幢地往上刷。宝马,钻戒,鲜花,亲吻,各种图片罗列不穷。点击出的尖叫安可声让人头晕目炫。这是精神空虚的年代,富裕而麻痹的玩家们将时间精力与金钱一并流进虚荣的洪流里。

  住进宝珠的房子后,我没有再化妆。早起用黑棉皮筋扎起头发简单洗漱后,我会将他的牙膏和嗽口水准备好放在一旁。落发是每天都要清理干净的,然后去附近的超市买回当天需要的简单蔬菜瓜果。从不买肉类,因为不会烹调。出门时,顺手扔掉前一天晚上清理好的垃圾。

  除了煎鸡蛋,我还不太会做别的餐点,所以在买菜的时候,会将早餐买回来。但我学会煮咖啡。宝珠喜欢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当天的晨报。吃早餐时不爱说话。报纸只看头版和体育版。看完后,他就把报纸叠好放在一边,抬起头,微微一笑。
  
  八点半,宝珠上班后,我开始上网,挂房间,唱歌,赚钱。

  将马甲换成和我相同格式的玩家不是非常多。这意味着我的粉丝群规模并不大。但好在数量稳定。每次我进去,总能看到熟悉的队伍挂在聊室右边的行列里。红烁烁的。

  九点半是我的时间段。继早班主播之后,我开始主麦。每天的生活简单重复,问候的开场白也总是一成不变。我不知道下面的听众是否一边工作一边在听我说话,或者已经起身去倒水,去用餐,去工作,去与人争吵,去与人相爱……我只需要自言自语。有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聊室这时是安静的,三三两两的马甲进来,晃了一秒又很快出去。半小时后,开始有人点歌。

  点歌需要价码。我不会与人讨价还价。价值十块钱的蓝色妖姬,二十块的劳力士,五十的快艇,一百的别墅,随意。唱到一半之前,玩家就会刷出来,从没有人赖帐。粉丝团会将一些小礼物刷得满屏都是,并花钱在全站发布小喇叭,打上《星空》的链接地址。

  自然会遇上一些奇怪的人。比如一位阔太直接抛出一幢别墅点我唱《雨一直下》。我唱完后,她又刷出一幢,要求我重唱一遍。

  那个上午我连续唱了近两小时的《雨一直下》,二十幢虚拟别墅到手,合计人民币两千元,我净赚一千。而那个女人后来再没在网站见到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不想追问太多。萧萧和夭夭带我去过她们的房间。大屏刷够一定数量后,房间管理便将大门锁上,热舞宝贝仅着内衣出现在视频里,搔首弄姿摆弄美妙身材。赌房则完全靠猜庄家放在烟盒中放的奇偶数来博彩。已有很多歌手转入这两类房间当宝贝或护麦。萧萧问我是否有兴趣,我摇头。

  歌房主持收入明显比她们低。因为收入低,彼此之间为争客源会时有纷争。粉丝团之间更是常常出现大规模对骂。我不想卷入其中,所以从不和来客互动。不要对方的Q号,不要对方的电话,更不追问对方的任何信息。

  我并不美好。我只想安静的存在。我还需要一些钱,保证我能安心的、自在的,活下去。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3


虽然我不知道出口在哪边,但是,我心有微光
  

  关荀是网站一级高管,所有带薪主持的筛选与管理都由他负责,也是《星空》所在网站唯一知道我真实姓名的人。他曾约我见面,被我以一些内部管理条例为由委婉地拒绝。他没有刁难,反而注册了个小号,挂进了我的粉丝团。

  我想,以我并不耀眼的人气,能在站内风平浪静的存活,多少是受了他的庇护。 

  到了夜晚,酒房赌房和热舞房间开始喧闹。准时六点,我便可以关掉电脑,打扫家里的卫生,然后煮一些米饭,炒两样清淡的素菜。起初宝珠下班后会在外面吃完后回来,后来渐渐的,他习惯在家吃饭。

  两个人的晚餐只要再多拌一样凉菜,再加一个热汤就好。但星期五的晚餐会很迟,因为宝珠会买很多菜回家,用盐水煮花生,煮大虾,还喜欢用海带玉米或莲藕西红柿熬一些排骨汤。

  我们在深夜十一点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继续在客厅看完他带回来的碟片。他喜欢法国文艺片。Mar adentro、Before Sunrise三部曲看了很多遍,也喜欢海上钢琴师和Lolita。这些影片中,天空与大海都有一样忧郁的颜色,女人的声音慵懒眼神迷离,嘴唇鲜嫩而又柔软,像揉出汁的玫瑰花瓣。

  有时他也会依我的喜好,看日本的鬼片和美国的灾难片。看到惊悚的画面,我会下意识地捂起耳朵或眯起眼睛。这时,他就会像拎小猫一样,用拇指和食指捏捏我的后颈。

  到了月末,我拿出一千块放在他的桌上。这原本是他支援我的生活费,我却拿来向他支付房租。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知道这很好笑,但是,我坚持请他收下。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4


  周六宝珠的女友会来家里和他共度周末。我要在凌晨离开,牛仔裤口袋里揣上一些钱和一包香烟,去街头闲逛到第二天的天亮。

  那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嘴唇却涂着暗哑的无花果红。衣着时尚,眼睛里有着都市女人标志性的精明和对陌生人无端的提防。第一次见面,她向我呶了呶嘴,宝珠便解释,她是我朋友,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暂时租住在我这里。

  我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勉强地动了动嘴角,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发间有熏衣草的味道。

  YOYO,她不是故意。只是任性了些。宝珠表情有些尴尬。

  没关系的。我笑着对他说。我不在意。

  白天我大约要逛近百家店铺。累了找一家水吧随便点一杯奶茶,坐到脚趾不再疼痛。有时蹲在漂亮的玻璃器皿前或水晶灯具下盯着看很久,但不轻易买。饿的时候会买汉堡或是夹着香滑奶油的膨松面包,一边走一边吃,然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舔沾上了食物碎屑的手指。

  天色暗下来后就随意登上一辆公交。在车厢内看灯火阑珊的城市。中途随意下车,换乘。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何时该下车。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哪里。途中看到一些带着隐晦记号的酒吧名字会感到好奇,然后下车沿路走回去。比如一家石墙Bar。进去后看到很多扎着鲜艳领带的男人俩俩挨着,一些人做出亲昵的动作。自顾自的喝完酒,赶紧离开。

  凌晨两点,一些小影院只要花三十元就能看通宵电影。这个时间段大多是一些港片,观众稀少。还没等看懂剧情,我便歪斜在椅上,在大音箱的轰鸣中沉沉睡去。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4



  我在午夜梦中惊醒,光脚下地,看着天空孤单的月。看着看着,眼泪毫无原则地流了出来。

  打开电脑挂进萧萧的频道。她不在。荧光屏幽暗的白光把房间照得像一面死海。我蹲在椅子里,转动脚丫,检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变成一堆失去知觉的石块。关荀的QQ头像忽然在右下角闪动:还没睡吗?一起去夭夭那儿吃火锅吧。

  很久以前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某个下雪的夜里,一个英俊的男人在楼下的拐角处等我。我向他飞奔过去。刚要伸出手,他的脸突然碎裂。鲜血从裂口中汩汩而出,顺着脖项染红净白的衣领,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然后我在惨悴的尖叫声中激醒。

  我常常蜷起身体睡觉,把身体蜷成胎儿一样的姿势。惊醒的时候身体僵硬。没有人会在身后或是走近床边,俯在耳边轻轻哄我:不要怕,YOYO,我在这里。从来没有。

  我决定去见见他和夭夭,在这个冰冷的夜里。他给了我地下城附近的一个小区地址。临行前,我喷了点香水。

  奥莉薇。大力水手中胳膊和腿像麻绳一样细瘦的女主角。我不知道她哪里美,但她却有一个强壮的英雄会在她身陷险境时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带她回家。

  我没有她那样的男友。但我可以用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香水。它的余香十分持久,挥发后有婴儿身上那种淡淡的甜味。

  小区电梯故障,我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顺着楼梯爬上十一层,站在A室外按了按门铃。夭夭把门拉开一个缝,探出半个脑袋看了我一眼,然后蹦出来拥抱我。

  亲爱的,我是不是和视频中不一样。她把脸贴在我脸上磨擦了一下。

  是。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早熟的小青桃。我看着她一双漂亮眼睛上,略显浓重的眉毛,认真地说。

  她哈哈大笑,连眉梢那粒淡褐色的痣都生动起来。

  客厅随意堆放着风扇板凳箱包木桶等杂物。墙角放着裸露出电线的破旧电饭煲和一只败了色的黑灰色大音箱。夏天用的爽身粉驱蚊水,冬天用的暖脚炉摆在了一起,也搁在地上。地板发黑。只有靠门的地方还能识别出原先的深红砖色。

  夭夭把门口横着的一只男式拖鞋踢到对面桌子底下去。一个精瘦的男孩子从东面的房间内窜了出来,弓着腰,光着上身,腰间围着一条浴巾。夭夭开口就骂:死阿洋,又裹着条丧巾出来!

  那个男孩子嘿嘿一笑,溜进了卫生间。夭夭又骂了一句,才回头冲我不好意思笑了笑,说,他比我小两岁,跟我是老乡呢。是个酒吧DJ。

  夭夭的房间在西面。经过那个男孩子的房间时,我看到里面堆满了书刊报纸酒瓶和衣服。一个赤裸的女孩侧躺在一张直接放在地面的蓝色席梦思上。密密的黑发披盖着曲线完美的背部。裸露的皮肤雪一样白。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5



  关荀去厨房找好碗筷,用开水认真烫过,回房间帮忙在电火锅里放调料蟹肉年糕,和一些卷羊肉与蔬菜。

  看得出他是个勤快的男人。剃着平头,喜欢事事亲历亲为。黑色牛仔裤把身材衬得高挑,白衬衫自然地贴服在身上。

  我们围着凳子捞锅里最先漂上来的食物,喝罐装啤酒。锅里热气腾腾。夭夭边吃边兴奋地说一些她接触到的趣事。关荀偶尔插两句嘴,大部分时候呵呵地笑。我看着夭夭一挑一挑的眉毛,也跟着傻笑。正想要说些什么,隔壁房间传来暖昧的声音,伴着急促而粗重的喘息。

  走,我们出去喝酒。关荀站起身拿起他的外套。我们没有反对,拨了插头,跟着他出了门。

  关荀除了在网站做管理之外,还与别人合伙经营了一家酒吧。腥红的柔软沙发和刷成黑色的胡木桌子。打着昏黄灯光的墙体上有夸张的手绘图案,黑白红蓝四色构建出非主流的立体视觉效果。我没有告诉他,这里,我上星期才刚刚来过。

  挑了一个灯光幽暗的位置坐下后,关荀说,来我这里唱吧。网站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了。我没有接他的话,伸手指着斜对角一个身躯庞大,从后面看已经微微谢顶的中年男人,问:他是谁。

  那一晚我坐在角落,看着那个叫做吴寒的有钱秃发男人,在他背后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他搂着一个女人细软的腰肢摇摇晃晃地离开。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5



  四五点钟我回到家里。宝珠房里的灯光亮着。我默默洗澡,换好睡衣,敲了敲他的房门。宝珠,我回来了。拧开门走了进去。

  烟灰色窗帘被拉开。宝珠站在窗户边,双手插进睡衣的口袋。我从出租车中钻出来,仰头看向二楼时,他也是这样的姿势。

  我回来了。我走近他,双手环着他的腰,额头顶着他的胸膛。你有没有担心我。

  他弯腰把我横抱进臂弯,把我轻轻放在床上。又用他的被子盖住我的身体,说,你醉了YOYO。快睡吧。

  别走。我伸出手拉住他。等我睡着了再走。
  
  他犹豫了片刻,掀开被角,躺到我的身边。

  我拉过他的一只手臂抱进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宝珠,你有多爱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是否也爱你。你还记得我给你唱过的歌吗。我靠在酒吧唱歌赚钱,也为很多人炒股。我每天都有很认真的看大盘,靠喝很多咖啡抽掉很多很多香烟来研究波幅规律到很晚,但还是让很多人赔了钱。他们怎么骂我都好,我不在乎。我从不觉得自己欠了他们什么。有时对一些人,对一个城市烦腻了,我就随时走到哪一个城市去。我租住过的地方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了。可是宝珠,我会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停下呢。

  宝珠,你还在听吗。我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呢。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5


插曲:宝珠


  他在天亮后才起身。小心翼翼从YOYO怀里抽出早已发麻的手臂,慢慢活动了一下肩膀。

  他以为她会流泪。但是他的指尖没有抚摸到她脸上冰凉的液体。她从不在他面前流泪。即使当她走投无路,在电话中紧张得不知如何表述,见面时也只是看着他,淡淡地说:我渴了。

  他的生活一直平稳安定。入学,升学,在大学恋爱,然后工作,见女友的父母,确定婚期。他拥有让人羡慕的坦途和可以预见的锦程。

  而这个猫一样缩在他身边的女子一出现,便带着辛辣的气息。他跟着她去酒吧,又在明知的是非纠葛中把她领回家。她从早到晚待在他的屋子里,已经像家具一样成为这所房子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轻轻下床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下楼买菜,带回早餐。然后上班。

  在办公室的落地玻璃前,他看着大团大团的云朵从城市上空自东向西漂移。之前女友媛打来电话,这个星期出差,不过来了。他看得到他与媛之间的裂缝像云朵与云朵的交错,看似自然调和,但阳光一照射,彼此的界线便会在边缘凌厉地标示出各自存在的不同平面与空间。

  他们在纵向远离,但却仍保持着横向的亲密。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鄙咦。

  回家后YOYO已经在餐桌边等他。他们谁也没提起凌晨的事。他默默吃饭洗澡回房睡觉,没跟她说一句话。临睡前,他给媛发去一个短信:我们是否可以将婚期提前。

  发完后,他将手机扔向一边,听着YOYO的房门吱一声,轻轻关闭。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6


  
  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已经重新领取很久。我查了查里面的数额。或许我可以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城镇开家糖果铺。年轻的妈妈在午后或傍晚来到店里,为她幼小的孩子挑选一根彩色棒棒糖或是一小袋米果。孩子走很远,还会回过头不停向我招手,阿姨再见。阿姨再见。

  我把这想法说给萧萧听。她很认真地为我算了一笔帐,然后告诉我,任何投资都有风险,除去要为自己预存一笔养老金外,光这个小店的运营,你还缺三四万。

  不是笔小数目。我叹了口气,问她: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萧萧把酒杯递给侍应,示意他再倒满,喝下一半,说:我没考虑到以后。目前我只想让姐姐的案子快些结案。

  你姐姐惹上官司了么。

  她死了。萧萧转着手里的杯子。被我姐夫杀了。我去找姐姐的时候,他说她出去旅游了。但我知道他在撒谎。我姐每天都会打电话问我在学校的情况,不可能连续三天不找我,更不可能在出远门之前不通知我。我在他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姐姐。后来报了警。警察从厨房水池下面的橱柜中把她找到了。他把她分了尸。装在黑色塑料袋里。

  我曾站在水池旁边,却没有发现。她冲我笑了笑,仰头把杯子里酒全部喝了下去。我愣了愣,转过身体抱了抱她。对不起,萧萧。真的很对不起。

  没什么。我现在已经能养活自己。我没有放弃学业。只是姐姐的案子迟迟没有宣判,听说那个混蛋在法院有关系。如果有可能,我会动用所有的力量和资本让法院尽快判他死刑。哪怕赔上我自己。她指了指酒吧门外,看,那个男人很有钱,他说过要包养我。但是我嫌他太老了。

  我侧头看了一眼。吴寒和媛。又是他们。

  媛看见了我。她假装回头看了看对面新开业的的服装店,把吴寒挽走。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6



  在西湖的断桥上,许仙迎风走来,扶栏远眺。白素贞便于亭内垂眉嫣然一笑,说,他正是我要找的人。

  修行千年,纵使持有修道之心,一旦动了凡念,也难免落得个粉身碎骨。

  你在杭州待了这么久,有没有等到你的白素贞。酒吧打烊之前我趴在吧台上问关荀。他看了看我,没有回答,低头将一小叠钱数了数递过来。爱情重要吗。快回家吧YOYO。这是你的工资。

  客人全部散去。我跳起来帮他把零乱的桌椅摆正,拖干净地板,正要收拾吧台上的酒具,媛拎着一只桔色bottega veneta银扣挎包站在我面前。

  我知道你会来。我撑着拖把,把遮住脸颊的乱发拨到耳后去,对她说。
  
  她看着我随意套在身上的宽大的黑色线衣。蓝灰色牛仔裤邋遢地卷着裤脚,露出一双半旧的球鞋鞋面。嘴角现出一丝笑。

  别在我身上找自信。我厌恶地打断她。
  
  两万。你明天就离开宝珠。去哪儿都行,就是别让我再看到你。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卡在我面前晃了晃。只要你答应,我就给你密码。

  我瞟了一眼她那只价值三四万的崭新皮具,歪了歪头,问,这包真漂亮。是你自己买的吗。她的脸顿时通红。呵呵。不等她张口,我转身离开。

  贱人。她突然从后面拽过我的衣领,把台桌上一杯残余的酒水倒在我的头顶。你以为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我闭上眼睛听着液体顺着发丝往下流,穿透肌肤,直流进血液中去。YOYO,你为什么不还手。关荀取过一条干毛巾擦我的头发。就这么让她走掉吗。你这么软弱,只会让她看不起。

  不想跟她吵。我喃喃地说。我没有力气跟她吵。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6



  宝珠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跟我边看电视边聊天。按惯例我要在星期六的一早离开,但是八点过去,我仍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没有分辩黑夜与白天的意识。只觉得血肉干枯,骨骼热燥得失去份量。想喝水。扶着床沿站起身的瞬间,我知道我病了。恶心。天旋地转。周身酸痛。我张了张口,咽喉疼痛地发出破音。

  勉强穿好衣服,洗漱。卫生间的镜子里,我的唇色和脸色一样苍白。我突然想象,自己此时若是会哭,会不会流下鲜血一样的眼泪。

  宝珠出现在身后。他盯镜子看了片刻,把我扶回房间坐下,皱着眉说,今天别走了吧。  

  给我倒杯水好吗。我仰起脸看着他。

  他给我找来了阿奇霉素。我在他的手心把药抿进嘴里,喝了几口他递过来的水。然后轻轻说,谢谢你。

  YOYO。宝珠蹲下,看着我。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我一直在照顾自己。我嘶哑着回答他。不要担心。我没事。

  客厅的门锁响了几声,是媛。她走进来偎在他身上撒娇。到楼下给我买份粥吧,我早餐还没吃呢。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7



  你想怎样。宝珠走后,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几分钟,媛终于忍无可忍,冲到我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想勒索我吗。多少钱才能让你滚蛋?三万够不够。五万。我最多只能给你这么多。你别想得太美,能给你这么多算是让你捡个大便宜,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看着她因气愤而扭曲的五官,笑了起来。虽然嗓子很痛,但我还是笑出了声。

  贱人!媛再次骂出这个词,揪起我的头发把我拖起来按倒到床上,轮起她的包一下一下用力地砸在我的头上,背上,脸上,腰上。

  我头痛欲裂。身体像掉入冰窖,全身在她的攻击下剧烈颤抖。别打了。我低低地吼。不许打我。不许再打我!我深吸一口气,弓起膝盖顶开她的身体,狠狠一脚把她踹滚到床下。你才是贱人!我爬起来坐在床边大口喘息,一边向她嘶叫。你这个无耻的贱人!

  YOYO!宝珠出现在房门口。他冲进来扶起倒在地上呻吟的媛,冲我吼,你在干什么!快向媛道歉!

  我道歉?我红起眼睛瞪着他。我凭什么道歉?我凭什么要向她道歉!她是个什么东西!

  “啪!”宝珠的巴掌落在了我的左脸颊上。“YOYO……”

  “宝珠,你是个混蛋!”我尖叫着推开他,捂起脸,甩开门冲了出去。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7



  他漫无目的的顺着城市的街道找她,没有发现她的踪迹。中午他看到一个坐在医院花坛上埋头抽烟的长发女子,他曾以为是她。下楼去按了按她的肩膀,发觉自己认错了人。

  YOYO的肩膀削瘦,从颈部向肩部稍斜下去。他每次按在上面,都会感觉得到她倔犟地承受并微微向上抖动,然后抬起眼睛,冲他微微一笑。

  他对她了解至此,但他却从不敢剖析自己这份熟知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就像他也没有料到她的力气会有那么大,即使憔悴得面色苍白,她也能一脚就把比她高出三四厘米的媛踢倒在地。他一耳光把她打跑后,媛的下身便开始流血。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主任医生给媛做了清宫手术,未成形便被吸走的胎儿已有两三个月。

  他记得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他与媛没有进行过碰触。她总是会在晚饭后匆匆离开,每次都是以工作为借口,而他也从不挽留。守在手术室门口,他对医生给出的这个结果心生狐疑。可他仍然耐心地等到媛被安全推出来。医生对他说只需观察一夜,无特殊情况第二天她便可出院。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媛的父母,被媛阻止。媛只说,宝珠,我们结婚吧。

  他尽量让自己温柔平静地守着媛。她睡着后他去请了一个护士对她进行特别看护。他要去找YOYO。

  无论怎样,他一定要找到她。他记得她白得像纸一样毫无血色的脸,还有出门前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他的手掌把她的脸掴出红印。

  他找了她两三个小时,一无所获。天黑后他回家取了她的手机,查看里面的联系人。很快找到了她工作的网吧。

  真相被剥离得干净彻底。他犹如雷击。关荀递给他一杯Whiskies,他喝了下去。他一向不擅饮酒,烈性酒一下肚,胸腔立即像被灼焦似的疼痛。他想起从媛腹中流出的血水,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恶心。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女人,而自己却死死躲着不敢承认?他抱起自己的头。关荀平静地看着他,说,前半个问题YOYO也问过。我对她说,我早已不愿意再谈论爱情。

  可是我还信,只是之前我一直在逼着自己忘记。他推开酒杯,来到街上。远处的天空忽然升起焰火。他看着火焰腾空而起,在夜空绽开一丛一丛的火树银花,内心冰寒。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7



  他还是找到了她。在家门口,YOYO光着脚蜷坐在台阶上,身子倚着墙,头发胡乱地搭在胸前,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她抬起头看他,虚弱地笑。宝珠,你回来啦。

  嗯。他打开门,把她轻轻抱进去。她在客厅挣扎着下地。宝珠,我全身像着了火。我想洗澡。

  他帮她在浴缸里放好水,退到门外。半个多小时过去,里面忽然长时间没有了动静。他敲了敲门。YOYO,你怎么样。

  没有回答。他打开了门。YOYO长长的头发水草一样漂浮在水面,身体沉没水底。他奔过去奋力将她从浴缸中拖出,缸内的水兑得冰凉。YOYO,你是在惩罚我吗。他打开热水冲淋她的身体。小的时候我爸和我妈经常吵架。她双手抱着腿,头枕在膝盖上轻轻说。他们一吵架我就会去村子竹林后面的水库。水看起来很清很软,可跳下去才会发觉它重得可怕。我一直往下沉,失去自我意识。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不能控制的下沉的力量。在那个瞬间,我终于可以什么也不用去想。快乐和痛苦都不重要了。

  宝珠。她站起身。额前的水珠细细地流过她的脸庞。你那一巴掌,真的好重。

  她上前把他抵在墙边,咬他的唇。

  他们在狭小的浴室中纠缠在一起。像两只练习捕猎的野兽。亲吻。撕咬。吮吸。她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肌肤重新发烫。他触摸到这温度,试图停止,然而她不给他任何退路。他终于束手就擒。

  在进入的瞬刻,他感觉到来自于她身体内部的阻力。她抱着他,示意继续。在下一刻来临时,她咬着他的肩膀,颤抖着,承受他带来的层层疼痛。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8



  你是我的。第二天宝珠这样对我说。你必须要嫁给我。

  好的宝珠。我看着他,认真地回答。你可以向我求婚了。

  他拉着我出门,去江干区富春路上的万象城。在车上他紧紧拥着我,不时侧过头亲吻我额前的发。司机从后视镜中笑着问,二位是来杭州旅游的吗,要不要去逛逛西湖。宝珠捏了捏我的手说,不,我们要先结婚。

  我们在B1楼转了半小时不到,他就看中了darry ring柜台中一枚心型双戒臂钻戒。他请营业员将它套在我无名指上。双层细钻圈簇拥起一颗硕大的心钻。我看着它在我指间如水一样流水溢彩。喜欢吗。宝珠亲了亲我的额头。太贵。我看了看价格。这里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贵。小姐,这是F色足一克拉的新款,喻意一心一意,永结同心。营业员笑着将我的手拉进宝珠手心里。你让这位先生看看,它戴在你手上多美。

  太贵。我抽回手要脱掉它,宝珠把我的手用力握了起来。

  戴上它。他皱着眉命令。这一辈子都不许脱下。他毫无顾忌地在两个女营业员面前第三十七次吻我。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8



  中午时分,我们在万象城的四楼随意找了一家名叫“外婆家”的平价餐厅吃饭。宝珠点了珊瑚虾,小鲍鱼蒸蛋和茶香鸡。又特意给我点了杯冰桔茶。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再喝酒了。他从光滑细腻的褐色泥瓦罐中夹了一块柴鸡肉放在我的盏中,又俯身亲吻。这时手机忽然响起。媛在电话里痛哭失声。

  我出去接一下。宝珠摸摸我的脸。你乖乖的。把肉吃掉。

  我坐着等他。许久,他神色凝重地走进来,拉起我的手,轻声说:YOYO,媛要自杀,我得去一下。你回家等我,好吗?

  好的宝珠。我看着他。再吻我一下。

  他拂开我颈边的长发,在我脖子上深深地吻,然后匆匆离开。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8



  我决定走了。

  带上几件换洗的衣物和那枚戒指。还有三十九个吻。

  在车上我给关荀发讯息。他问我为什么要走,是否已经对爱情厌倦。我看着擦窗掠过的一丛丛树影,回复他,我从不怀疑爱情。只是,我不相信时间。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8


  他从医院把声嘶力竭的媛送回家,当着媛父母的面,坚持提出分手,没给二老任何理由。媛的父亲在他告辞时把一只茶杯重重摔在他脚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去后家门钥匙放在他的桌上。

   YOYO失去了踪迹。

  他等了一个月,确认她的确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每天仍旧按时起床,工作,吃饭,回家,睡觉。生活依旧有条不紊。但是每晚,他都会去关荀的酒吧小坐。从不带女人回家。

  直到2007年的冬天。距离YOYO离开已经三年。他只身去了二十八都镇。位于浙江省江山市,一个风景优美却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镇。





雾桥 发表于 2022-5-13 17:49



  沿着河边的石子路进入村中,穿过一座寂静的石桥,他在枫溪街找到关荀告诉他的那家店铺。

  他站在门外向内张望。几组摆放着饼干糖果的陈旧木框玻璃柜台,门边的墙边搁置着一张小桌,上面放了一些翻乱的图书和玩具。

  一个披着漆黑齐肩长发的女子从店铺的内室走了出来,看见了他。

  她把手揣进碎花围裙的兜兜里,平静地说:宝珠,你来了。

  嗯。他上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YOYO,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

  我只是自卑。她轻轻地说。我以为你会忘记我。你以为你会选择她。你们身份相配。

  他看着她空空的无名指。她笑着说,我把它卖了。我用你送我的戒指加上从前的积蓄,换来这所小店面,用来维持生活。

  他哦了一声。这时,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儿摇摇摆摆从里屋跑了出来,抱住了YOYO的腿,含含糊糊地说,妈妈,糖,糖。

  他的心凉了下去。

  YOYO冲他笑了笑,蹲下身亲了孩子的小脸,然后轻声对他说:明儿,叫爸爸。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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