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检空间的旧文,有十几年前写的这篇文章。细细读来,斑驳的往事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年宝儿是很多年前小镇的名人之一。 他的出名不是因为他的富有,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丰功伟业使人们不能忘怀,不是周围的人多么的喜欢和需要他。相反,年宝儿是一个给孩子们带来神秘感的人,一个衣衫褴褛近似或就是乞丐的人,一个孩子们围着叫喊“呆年宝儿”甚至扔砖头土块的人。 总见他穿一身邋遢的长衣,脏污不堪。常挎着一个篮 子或者拿着一个袋子,在墙角路边灰堆上捡拾废旧的东西。鞋不知哪里捡的,有时候一双脚上各穿着不同样式或颜色的鞋子,恰似现在的前卫少女,混搭得令人新奇。因为不合脚,走起路来踢踢踏踏或库库刺刺的,引得所路过人家的狗围着叫唤。而他见怪不怪,用手上的棍子划拉几下,象征性地赶赶,然后继续自己的路程。 年宝儿平时似乎并不行乞,就靠着捡拾垃圾卖废品度日。一说在某厂帮着做些事,拿点类似我们现在所说的小费一类的薄酬贴补生活之需。 年宝儿的日常消费应该少得实在可怜,到现在也一定不是五流的商户所欢迎的顾客。曾经与小伙伴结伴探险似的远距离窥视过他的住处,虽是大白天,窗户却是紧闭的,一间小屋阴森怕人,全无半点光亮,门前乱七八遭的摊晒着捡来的破烂。好远一阵腥臭迎面而来,致使我们终不敢稍稍靠近。 有传言说年宝儿什么都吃,人家剩下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喊他倒去,他必定很高兴的倒走,脸上也还浮现一种真诚的道谢的表情。甚至有传言他曾吃过掉到厕所里的死猫死狗的事情,让听的人几年都长存恶心之感。曾经有沸沸扬扬的“地沟油”的报道,和网上有人说无良小贩用羊尿泡猪肉假冒羊肉串的诸如此类的事,足和年宝儿媲美了。 曾有人问年宝儿为啥捡了垃圾堆的东西就吃,记得听到他重复着说“不够吃啊、不够吃啊……”,然后惶愧地低头离开。 到了进入腊月的晚上,半夜有时听到年宝儿的打更声:“火烛小心,天上月星。锅门口(灶膛口)屋上瓦响,不要当(以为是)猫狗子啊。大人睡啊口边(床外侧),伢儿(孩子)睡啊里边……”,后面的记不清了。他一路击打着梆子或竹筒而来,又一边喊着一边伴随着梆声渐渐远去。喊叫声和梆子声越来越远,我们也在迷沌中渐渐睡去。 等到家家人家做好馒头画好糕,年宝儿按例拿着袋子每家每户挨门收馒头糕。这是他腊月里巡夜打更应得的报酬。人们总比平时慷慨得多,给他好几个馒头好几块糕,甚或是一小块腊肉或一节香肠,算是对他的补偿。约定俗成,年年如此。所以春节期间他应该能够吃饱的。 后来听说年宝儿居然认到了干儿子,又后来听说其实年宝儿蛮有钱的都给那孩子了,也听说年宝儿过得好多了甚至白胖的传闻等等,最后听说年宝儿死了。 几十年里,小镇上不知道已有多少人去了天国,在我的印象中有深有浅。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年宝儿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依然清晰。每到年关岁底的夜晚,常常想起年宝儿打更的事,也常和妻子儿女玩笑着说到年宝儿,偶尔还会学着年宝儿的腔调,说一回一层不变的打更词(乡音):“火烛小心,天上月星。锅门口屋上瓦响,不要当(以为是)猫狗子啊。大人睡啊口边(床外侧),伢儿(孩子)睡啊里边……”。 静夜里,思绪很远,年宝儿的声音也很远。我想,还会有不少人跟我一样,忘不了小镇的这位特殊居民,这个曾经为人们打更的年宝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