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十讲
<span id="articlecontent" class="wenzhang_con" onmouseup="NewHighlight(event)" style="width: 740px"><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活十讲</strong></p><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所谓「生活十讲」,其实就是「生活教育十讲」,内容从新价值的建立,到认识自我,再到心灵生活的滋养要件,比如信仰、爱情、伦理、创造力,以及一个圆满的社会为何不能缺少神话与文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一讲? 新价值</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做出很傻的事情,或者因为在感情上找不到出口,伤害自己或伤害别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些现象会使人怀疑,现代年轻人的价值观是不是出现问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个人觉得,年轻人本身是无辜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价值观的形成是一个过程,我们现在看到那些令人错愕的行为,是一个“果”,而真正需要探究,则是形成这个“果”的“因”。在长期唯考试导向的教育体制中,我们是允许学生升学科目得满分,在道德、人格、感情培养的部分,根本可以是零分。因此产生这些现象,错愕吗?我一点也不觉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个问题不是现在才有,在我那一个年代就开始发生。我们很少思考为什么要孩子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譬如我从事艺术工作,关心的是创作力、关心人性的美,我在不同的学校教过,从联考分数最低的学校到联考分数最高的学校,我都教过。以我所教授的科系而言,我不觉得这些学校之间有太大的差别。</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你实际接触到学科分数低的学生,就会知道,他们没有花很多时间准备考试,相反的,他花很多时间在了解人。譬如说看电影或者读小说,从中就有很多机会碰触到人性的问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可是专门会考试的学生呢?往往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一九九八年发生震惊社会的王水事件,一个女孩子因为和另一个女孩子与同一个男友交往,在慌张之际,就把化学方面的专长用出来,她调出了“王水”,犯下谋杀案。</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可以说,她的专业知识分数非常高,但她在道德跟情感处理上是零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她是坏或是残酷吗?我不觉得,她根本没有其它选择。平常她没有这样的准备,缺乏对人性的了解,我称她为“无所措手”族,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最后警方带她到现场时,她很茫然;她当然茫然,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些个案非常明显的就是我们说的“好学生”,他们要进的科系和研究所,都是最难考的,他们从小就埋头在升学、考试里,忽略了其它。从很多年前我就很怕这样的人,我觉得这样的人一旦犯罪,对于“罪”的本质,完全不了解,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所以我一直觉得,如果要指责这样的事情,矛头应该是指向一个教育的架构,这个架构教育出一批批像这样非常奇怪的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听过很多明星学校内发生的人际关系,包括在二十多年前出版的《拒绝联考的小子》,就已经指证出明星学校内,为了考试、拿高分,同学之间如何斗争,如何去伤害别人。我听过太多这一类的事,也隐约感觉到考试导向继续发展下去,我们的孩子会发生很可怕的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而这些已经发生的新闻事件,就是我们受的“恶果”。</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从文学中寻找人生的解答</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举一个例子,我自己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大概国中一二年级,我很苦闷。我相信凡人处在一个生理发育、转变的时期,就是他最敏感的时候。不只是身体开始变化,声音变粗、性征出现,等等,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性。我想,中外古今所有的重要时刻,就在此时,也就是启蒙时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那个时候,我感觉到身体的苦闷,却无法解答。因为生理的苦闷引发我开始去思考人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动物还是人?我的精神在哪里?我的精神向往和肉体的欲望冲突得很严重。我不知道女孩子会不会这么严重,以男孩子来说,包括我和我的同伴,都是非常严重的,那是一种来自生理上奇怪的压力。</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于是我很自然地就找上了文学。我在书店读文学,在文学里削减了许多欲望上的苦闷,并尝试去解答自己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我是什么,这些难以解答的课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因为这样,有一段时间,我原来很好的功课就耽误了,那几次考试的结果都非常糟。我因此被学校、被家里指责成一个坏学生、坏孩子。我想,在那一刹那之间,我是非常容易变坏的。幸好文学救了我,让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但没有变坏,并且在文学中得到很多关于人生课题的解答。</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同一个时间,我的同伴一头钻进考试里。这些同学,今天我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他们都过得不快乐。他们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有些也出国留学回来了,但对于感情或是婚姻各方面所发生的问题,他们都没有办法面对。</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对于人性和真正的自我,他们始终没有机会去碰触,因为考试不会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评断一个学生,是坏学生、坏孩子,因为他的分数不够,可是他对人性可能已经有很丰富的理解;我们评断一个好学生、好孩子,也是用分数,却不代表他有能力面对情感和伦理的种种课题。分数和人格的发展绝对是两回事,法律系的高材生不表示不会犯罪,他可能熟背法律条文,了解各种法令,可是对于“什么叫做罪?”不一定理解。所以我们会看到“高等学府的法律系学生为了购买手机,在电梯内抢夺女孩皮包”这样的新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自由是什么?罪是什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事情去伤害别人?我记得新闻出来时,所有的朋友都在说:“想要手机,我送他一只嘛,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呢?”</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只是提醒我们,知识完全不等于智能,也完全没有办法转换成智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好学生、好孩子即使犯案,手法都是最笨的。他跑到PUB去,在电梯内抢劫,当场就被PUB里的人抓到。PUB是一个龙蛇杂处的地方,那里的年轻人其实都比他聪明,比他更懂得人性上的复杂。当他忽然发现掉入一个自己最没有办法处理的世界时,已经来不及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是悲剧吧!却令人难以同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个社会一直在制造这样的一批“好学生”,他们本身也洋洋得意,因为一路走来都是被捧得高高的“资优生”,因为他们可以考到那么好的学校、读那么好的科系。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有问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要呼吁的是,所谓的“明星学校”从来没有给你任何保障,知识分数越高的人,自己越要特别小心,因为你将来要面对的生活难题,都不在这些分数里面。</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豢养考试机器的学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几年来发生的资优生犯罪事件,正好说明了我们的教育应该拿出来做最好的检查。为什么在这么一个教育系统中,连知识分子的自负都消失了?以前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有些事是知识分子不屑做的,为什么这种士的自负在校园中式微了?我觉得,这是教育本质上的最大问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然,这几年来,有很多人在做亡羊补牢的工作,开始注意到小区活动,开始注意到人文教育、艺术教育,但是我觉得做得不够。譬如说,大学开始教艺术欣赏,却没有适当的师资,最后可能就变成一个形式。</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强调的是,学校绝对不是训练一批考试机器的场域,这些孩子不能够这样被牺牲。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些豢养考试机器的学校,就像养鸡场、养猪场,让人觉得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们应该给孩子最好的音乐、最好的文学、最好的电影,让他在里面自然地熏陶。而这些,是不能考试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曾经帮朋友代课,带大学舞蹈系先修班的孩子,他们大概都是大一的程度。因为要代三个星期的课,我很想认识他们,所以请他们画自画像,然后准备两分钟的自我介绍。他们不是美术系的学生,当然自画像画得不是很好,我的目的也不是要他们画得好,只是希望他们可以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课后,好多学生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透过镜子好好地看自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好好地在镜子里看过自己,他对自己是非常陌生的,而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九九八年的林口弑亲案,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和同伴连手杀害熟睡中的双亲,后来母亲醒来,向他们求饶,他的同伴不敢下手,因为同伴常常去他家,妈妈对他们很好,最后是这个孩子动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他从来没有在镜子里面对自己吧!他自己的美或丑、他自己的残酷或温柔,他都不了解。所以当他做出这样的事时,可以无动于衷。</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人真的应该常常在镜子中面对自己,思考自己的可能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我在课堂上,请学生做这个作业的时候,几乎有一半的学生最后都哭了。我才发现他们内在有一个这么寂寞的自己,是他们不敢面对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原本限定两分钟的自我介绍,最后我们都停不下来。过程中有人跑上台,拿卫生纸给说到伤心处的同学,我问他:“你觉得你的同学,这时候只需要卫生纸吗?”他懂了我的意思,就坐在朋友旁边,听他把话讲完。</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还有一些学生完全不肯讲,上台以后,只看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不说。我当时也没有强迫他们讲。到了第三个礼拜,我私下和这一批学生吃饭,因为我不能让他们的话不讲出来,最后他们说了,我才知道这些不说话的孩子有这么多的问题。他们的父母听过这些话吗?没有。老师听过这些话吗?没有。在升学体制中,没有人给他们这样的管道。</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学校的辅导室是空设的。你说这些学生,会无端端地跑到辅导室去做心灵的告解吗?挂一个辅导的牌子有什么用?要真正去发现他们,用艺术的方法引导他们,把他们内心的东西引出来才有意义。因为这些说不出口的话,积压到一定的程度,会出事情的,这令我非常担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切都在商品化</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所以我们提到价值观,重点不在于年轻人的价值观,而是整个社会的价值观。</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社会的整体价值观是“唯利是图”,年轻人的价值观也只会有一个字:利。</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以电视节目来说,媒体关心的是有没有广告,会不会卖?这就会让孩子模仿到一切东西都是可以用“买卖”作为价值判断。社会在制造商品,人也变成商品,在商品化、消费化的鼓励中,就会产生对于戕害生命无动于衷的结局。</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要检讨的话,就应该是做整体的、全盘的检讨,而不是在个体行为上。因为一个唯利是图的社会,每一个人都会在物化自己与他人的过程中成为受害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其实,我们的社会对于人的商品化、物化,比欧美国家严重许多。你可以看到,政治在商品化,政治人物露面前要先经过商业化的包装,譬如某位“部长”和一个穿着原住民衣服的人,站在一起倡导族群融合,譬如选举活动的设计让我们不管他当不当选,都觉得难过。</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教育也在商品化,一切都在商品化,连宣传公益都要靠广告包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个现象让人非常害怕,如果我们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以实际行动做一些制衡的话,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而那些令人错愕的事也会继续发生。我们无法期待打开报纸会看到什么好消息,照这样走下去,结局只会越来越严重。</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物质消费成了共同价值观</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知道工业革命最先发生在英国,距今约两百年,而制衡的力量也在十九世纪中叶出现。一方面科技发展得很快,资本主义兴起,人们开始从农村往城市聚集,就在一座巨大的城市中,商品消费的观念形成。</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因为把大量的工人找来,就要付出大量的薪水,所以需要大量的生产。生产之后,当然就要有大量的消费,如果没有消费,货卖不出去,就赚不到钱,养不起这么多的工人,工厂就会倒闭。基本上,消费生产是一个连锁的机制,一开始不见得不好,生产、消费,刺激更多的生产,就有更多的消费。</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从一年生产出五百辆车子,到一年生产出五千辆车子,然后是五万、五十万,一直到一年生产五百万车子的时候,怎么办?只好靠广告竞争,刺激原本不需要购买的消费者购买。</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于是消费和生产就变成一种恶性循环,而人也常常在不自觉中消费。我们不妨思考一下,你为什么要买这件衣服?为什么要买这块面包?为什么要买这部车子?是需要,或是因为物质消费已经变成一种共同的价值观?</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譬如在前面提到的新闻个案中,那位大学生是不是真的需要一只手机呢?以前我们说,实在饿得没有饭吃了,只好去抢钱,这还值得同情,因为那是最低层次的选择。可是今天很多的抢劫事件不是为了生存,而是连犯罪这件事情都被物化,堕入消费循环中。</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知识分子的风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其实过去的知识分子是有一种叫做「风范」的东西,就是他们对于人的定位,是非常清楚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虽然现在讲起来简直就像在讲天宝遗事,这些老先生很多都过世了。他们经历整个近代史这么一个大变迁时代,锻炼出一种知识分子很特殊的「风范」。风范听起来很抽象,我自己的观察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基本上就是他们从小读古书,不管是中国的或是日本的,受到东方文明非常优秀的训练,使他们对于人性有一种道德上的相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读古书,如《庄子》、《老子》、《论语》、《中庸》、《孟子》,基本上都是在谈人的定位,很少是技术、知识上的东西。所以过去的知识分子在「人文」这个部分,基础深厚。后来他们也开始读西方经典,读到十九世纪时一些人文主义很强的作品如《战争与和平》,接着又经历了一个新的社会革命,譬如说五四运动,或者后来更晚一点的中日战争,他们在这里面历练很多。所以当他们到台湾尘埃落定时,我想他们身上真的有一种成熟,是后代的知识分子无法超越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战后稳定下来了,他们把对人的关怀转化成对教育的理想和热情,几乎是当成宗教一样的投入。我一九七六年从巴黎回来时,认识了俞大纲老师,他那时候在馆前路有一间办公室,每个礼拜三早上在那里读唐诗,读李商隐、读李鹤。在座的一批人就是后来创办汉声杂志社的吴美云、黄永松,还有云门舞集的林怀民、吴素君、郑淑姬,雅音小集的郭小庄、我、奚淞。我们这一批人在那边上课,也不是为了考试,也不是为了什么,就是每个礼拜有一天去见俞老师觉得很快乐。</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那边,我常常会提出跟俞老师不一样的想法,别的人会觉得很不礼貌,可是俞老师跟我很好,我会觉得,其实他就是对人文的相信。所以在俞老师过世的葬礼上,我们这一批人特别会觉得身上有一种负担,我们要继承俞老师所构成的东西,就是文化,并且把它传承下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以人为本的教育</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然而,现在我们要传承这样的风范是比较艰难的。整个社会物化的速度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广,很少人能逃过物化的影响。教育也越来越无能为力,尤其又卡在一个考试升学制度,如果没有办法对抗这个制度,就没有办法去扭转孩子的观念。</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很少人会有勇气去对抗这个制度,你怎么敢对一个高中生说:你不要考试,不要升学,你现在正是最敏感的年纪,应该去画画、去读小说。</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不敢讲这个话,因为要面对的是巨大的压力,他的父母、他的学校、他的同学、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这个时候要谈人性、谈文化的根本,真的非常困难。</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俞老师教我们时,我们的学业大都完成了,所以在那边上课时,我们有一种自在,这也是我为什么辞掉大学的工作,宁可去教一些社会人士,因为他们没有考试的压力,我可以畅所欲言。今天连在大学都很难,后面还有一个研究所入学考试。我刚开始在大学教书时,还没有那么多人想考研究所,学生很好教,但是现在,几乎每个人一进大学就在想研究所,连选课都会注意这一个老师是不是研究所的老师?凡事以考试为导向,升学为目标,若教育体制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如此,他们会愿意谈人性、谈艺术、谈文化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可是,有一天他会发现他需要这些东西。我有一个学生就是如此,毕业后在画廊工作,画廊需要很多专业知识,他才发觉自己美术史没有学好,所以花很贵的学费重新回来上我的课。他绕了一大圈,还是回来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在体制不变的状况下,我拉着学生来谈人性、谈美学,是没有意义的。可是我会等着,等一个他们愿意听我说话的时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也不会鼓励学生去对抗制度。虽然我自己是这么做的,我在初中就从体制中出走了,高中联考也没有考取,但我不觉得自己现在是失败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只是我也要诚实的说,这么做很危险,因为孩子要面对非常巨大的价值压力,很可能会崩溃、变坏、扭曲,真的要非常小心。我自己在教书的过程中,若是很确信要带这么一个所谓「叛逆」的孩子时,我会长期跟他保持联系,让他这条路走得更稳,让他更有信心。这才是教育真正应该要做的事。老师一定要是人师,也永远要以人为本;教育本身就是人的关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然,在体制内做最大的争取与改革,不能只靠老师,我想就算俞大纲先生在这个时代,他们也会是很安静的。其实俞老师的时代,对他来讲已经是一个忧伤的时代了,可是,他是在一个非常优雅的文人家庭长大,他的哥哥俞大维、俞大绂,妹妹俞大彩,也都是一等一的院士。前国防部长俞大维虽然是世界有名的弹道学专家,可是你听他谈起古学,也是非常精采。这种家庭真的不得了,就是因为家教严,国学基础好,又学习到非常好的西学,而能成就他们的风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俞大纲对我说,他爸爸妈妈喜欢看戏,经常带他一起看戏、讲戏,他就变成戏剧专家了。他的教育是在日常生活中耳濡目染的,从来不是拿着书本上课,所以你听他讲李商隐,一首一首讲,不需要看书,因为从小爸爸就是跟他一面吟诗,一面唱戏,把李商隐讲完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一个好的人文教育,还是要扎根在生活的土壤里的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欧洲的精英分子不少也是这样出来的。法国当代作家尤瑟娜(Marguerite Yourcenar),她是贵族出身,从来没有进过学校,但是她在一个很人文的环境中成长,从小父亲就带她看书、鼓励她写作。当然,现代家庭恐怕很难不把孩子送进学校在家教育。可是重要的是,教育不能够只求量,不求质,学校不是制造商,让学生一批一批得到文凭毕业就好了,还是要关心人的问题。即便是在这么一个物化的体制中,学校老师受限于许多的政策,至少要抱持着一种想法:能够关心几个就几个,做到自己的最大能耐。</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倾听孩子的心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教育不是在教书,事实上这是一份救人的工作。</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我让孩子画了自画像,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而痛哭流涕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份救人的工作。你没有办法想象他们内心里会有这么多的事情,这么的严重,因为他们讲出来了,因为他们哭了,他不会走错路。</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有的孩子告诉我,只要能不回家,他一定不要回家。这句话如果让他的父母听见了,一定会吓一跳。</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事实上,这群孩子的父母正好是在台湾经济起飞的那一代,当他们在努力创造经济奇迹时,对于孩子却疏忽了关怀。所以这些孩子不是为反叛而反叛,他们是在反叛某一种程度的冷漠与疏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很多父母与教师真的忽略了一件事,他们所教育对象不是一个物品,是一个人。你的任何举动,都可能在孩子的一生产生极大的影响。你的一点点关心,也会改变孩子的一生。就像那次自画像的活动结束后,学生们抱头痛哭,我走过去揉揉他们的肩膀,我相信他们会感受到。</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社会会忙成这样子?没有时间停下来倾听孩子的心事,没有时间揉揉孩子的肩膀。</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最让我惊讶的一次是我在大学担任系主任的时候,一个女学生不见了,一个星期都没有来上课,我打电话给她妈妈,她说:「我生意好忙耶,我把小孩交到你们学校,就是你们要负责,你们还要问我?」</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听了真的吓一大跳。</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的父母不是这样的父母,他们是不必等学校老师通知,就常常跟学校保持联络的。所以我不懂现在的父母,为什么七天不见孩子,还能忙着做生意?</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今天面对一个长期以来不被注意、忽略的课题,这个「果」已经显现在报纸上那些怵目惊心的事件中了。我们冲得太快,没有办法一下子剎车,但可以慢慢的、一点一滴的去做,让物质的东西少一点,让心灵的空间大一点。</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二讲? 新官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老子一直在讲“空”,他说我们之所以能用杯子喝水,因为杯子是空的;我们能住在房子里,也因为房子有空的部分。最重要的不是“有”,是“无”。</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你的心被物质塞满了,最后对物质也不会有感觉。就好像一个吃得很饱的人,对食物不会感兴趣;而肚子饿很久的人,他在品尝食物的时候,就会得到好大的满足与快乐。</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一个孩子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时候,最后他会非常不快乐,即使是杀人他都没有感觉。他已经被物质塞满了,他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所以他很痛苦,这种痛苦是他的父母无法了解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定位</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人有时候也很奇怪,会倚靠外在的东西,让自己有信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譬如说我小时候,大部分的孩子经济条件不好,营养也不好。但有一个同学长得特别高大、壮硕,他走起路来就虎虎生风,特别有信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人类的文明很有趣,慢慢发展下来,你会发现,人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方式使自己有信心,但前提是要有一个比较成熟、比较丰富的文化支持。譬如说我虽然很矮,可是我在另一方面很高大,可能是在心灵方面,或者精神方面,或者有某一方面特殊技能。我很期盼有这样的一种社会,这样的文化出现,让每一个人有他自己不同的价值。</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的社会的确已经在走向多元,举例来说,现在有很多地方都要求“无障碍空间”的设计。我小时候哪里有这种东西?残废就残废嘛。可是我们现在也不用这样的称呼了,因为他并没有废。这不只是一个名称的改变,而是人们重新思考,过去所做的判断对不对?过去的残就是废,就是没有用的人,但现在发现他不是,他可能有其它很强的能力可以发展出来。</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这就是多元社会一个最大的基础,人不是被制化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制化,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用英文分数、数学分数就决定这个学生好或不好。不把人制化,才能让人身上的其它元素有机会被发现,丰富他的自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的社会是慢慢地往这一个方向在走,但同时有一些干扰,例如重商主义、唯利是图的价值观,又会让多元趋向单一。单一化之后,就会出现这样的声音:“考上大学有什么用,歌手接一个广告就有数百万入口袋,那才实在。”</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所以,价值的单一化,是我们所担心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每一个角色都有他自己的定位,有他不同的定位过程,每个人都能够满足于他所扮演的角色。这个观念在欧洲一些先进国家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他们长期以来重视生命的价值,所以他们的自信,不是建立在与别人的比较上。</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味地跟别人比,迟早都会走向物化。</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够了”的快乐哲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许多人喜欢比较,比身上是不是穿名牌的服装,开的车子是不是BMW,或是捷豹;也有人是比精神方面的,最近上了谁的课,看了哪一本书。听起来是不同的比较,精神的比较好像比物质的比较还高尚一点。</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其实不一定。我认为,有比较之心就是缺乏自信。有自信的人,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一种充满而富足的感觉,他可能看到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会觉得羡慕、敬佩,进而欢喜赞叹,但他回过头来还是很安分地做自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就像宗教或哲学里所谓的“圆满自足”,无欲无贪,充分地活在快乐的满足中。</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和“禁欲”不一样。好比宗教有成熟的和不成熟的宗教,不成熟的宗教就是在很快、很急促的时间内,要人做到“无欲无贪”,所以提倡禁欲。成熟的宗教反而是让你在欲望里面,了解什么是欲望,然后你会得到释然,觉得自在,就会有新的快乐出来,这叫做圆满自足。</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西方的工业革命比我们早,科技发展比我们快,所以他们已经过了那个比较、欲求的阶段,反而回来很安分地做自己。他不会觉得赚的钱少就是不好,或是比别人低贱,也不会一窝蜂地模仿别人、复制别人的经验。在巴黎从来不会同时出现四千多家蛋塔店,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可是,你会在城市的某一个小角落,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味,是咖啡店主人自己调出来的味道。二十年前,你在那里喝咖啡,二十年后,你还是会在那里喝咖啡,看着店主人慢慢变老,却还是很快乐地在那里调制咖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里面一定有一种不可替代的满足感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觉得每一次重回巴黎最大的快乐,就是可以找回这么多人的自信。每一个角落都有一个人的自信,而且安安静静的,不想去惊扰别人似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譬如冰淇淋店的老板,他卖没有牛奶的冰淇淋,几十年来店门前总是大排长龙。但他永远不会想说多开几家分店。他好像有一种“够了”的感觉,那个“够了”是一个很难的哲学:我就是做这件事情,很开心,每一个吃到我冰淇淋的人也都很快乐,所以,够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种快乐是我一直希望学到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在成长的过程中,是一个非常爱国文课的人,几乎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我的国文表现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我的数学不好,国文带给我很大的成就感。然而,在最近几年有机会跟高中国文老师接触时,我吓了一跳,我们的国文教材从我读书时到现在,竟然没有太大的改变。现在的孩子还是在读文天祥的《正气歌》或方苞的《左忠毅公逸事》这一类我一直希望在我这一代就结束的文章。而庄子的蝴蝶梦则还是被排斥在教科书之外。</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庄子的蝴蝶梦是一个伟大的潜意识,在主客位的转换跟交错里,可以不断开发出新的文学经验,之后很多文学作品都和这个典故有关,教科书怎么可以没有这一篇呢?那么当孩子读到李商隐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时怎么办?</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某一个时代为了要训练一个人有绝对儒家的忠君思想,必须要有《正气歌》或《左忠毅公逸事》这一类的教材,但是这些东西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会让人痛苦的。我要很诚实地说,我在初中、高中时活得很不快乐,常常觉得自己如果不死,就不会成为一个伟大崇高的人,因为所有伟大的文章,都是在教我“死”这件事,而且是一个很有使命感的死。我承认这些人很伟大,也很美、很感动我,但是后来让我更感动的,却是一个学生读完后问他的老师:“我可不可以不死?”老师回答他:“你当然可以不死。”这个学生又问了另一句话,他说:“那官要做到多大才应该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们的国文教学继承了一个大传统,这个大传统在今日社会急速转换的过程中,当然会受到挑战,但大传统并不是那么容易立刻被质疑。当我们在读方苞的《左忠毅公逸事》、读文天祥的《正气歌》时,那真的是一个悲壮的美感教育,是忠君爱国理想的极致,这是一个大传统,可是,是今日社会需要的吗?为什么美感都要走向悲壮的刑场?有没有可能让美感走向花朵?走向一片茂盛的森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是为了完成悲壮的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个好的文化范本,一定要有正面跟反面的思考,才是启蒙。就像那位学生问的:“可不可以不死?”当“可以死”、“可以不死”是成立的时候,思考才会有平衡。在司马迁的时代,还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可是为什么到了宋元以后,死就变成义无反顾的,好像唯有死能成为戏剧的终结,生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完成这样一个悲壮的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美感教育会随着不同的环境改变,在一个受欺凌、受压迫的环境中,反弹出这样一个东西是情有可原的,可是这个欺凌和压迫应该是不正常的,如果假设下一代不再有这样一个压迫的时候,是不是要持续这种教学?会不会造成孩子很大的困惑?我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一个政治比较*,相对开放、相对自由的社会里,他读到这篇文章,是应该要问:我可不可以不要死?我甚至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考试要出的题目。</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死亡毕竟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虽然“孔曰成仁,孟云取义”,仁跟义都有非常大的一个条件设定,可是这个条件设定,也可能被统治者拿来作为愚弄知识分子的一个手段,演变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不是何其荒谬的结局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为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孔曰成仁,孟云取义”的时候,仁和义都还有思考性,在生命的崇高的行为选择当中,思考是不是愿意做这件事情。譬如后来编入国文课外教材的《与妻诀别书》,作者林觉民说,要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他愿意去死,死变成他生命中一个崇高的情操跟浪漫。可是如果没有经过思维性的死亡,当“悲壮性”变成一种假设时,就会产生荒谬。</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明史是我最不敢读的一段历史,太监、锦衣卫压迫知识分子到一种惊人的地步,他可以用沙袋,把人压到全部内脏从嘴巴里吐出来。但是知识分子反太监,却不反皇帝,他明明是个昏君,放任锦衣卫去凌虐大臣,这个君应该要被质疑,可是为什么没有?为什么知识分子在濒死的时刻,还要去拜那个君?而我们还要在教育系统中,让下一代继承这样的愚忠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官学阴影尚未解除</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明朝万历年代,在徐渭、张岱的晚明小品里面,已经有一点启蒙运动。他们提出了性情,提出了诚实,提出了对自己生命的忏悔。最有趣的部分是徐渭、张岱都有写墓志铭的习惯,因为他们已经发现所有人写别人的墓志铭都吹捧到完全作假,所以他们就自己写自己的墓志铭。张岱的墓志铭是我最感动的,他写他自己好美婢,好娈童,然后近冥亡之际忽然感觉到自己生命的那种悲凉……我觉得完全是一个鲁索《忏悔录》的形态,可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不太敢面对这些东西?那为什么还要去维护一个作假的官学传统?</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教科书开放多元化,没有一致的版本,是一个进步,但是它把官学的权力释放后,并没有开出各色不同的花朵,开出来的花还是很接近,也就是官学的阴影还没有完全解放。现行教材中,可以提供思考的文字还是非常少。</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我读到梁启超的《心灵论》时,发现里面有很多非常精彩的东西,是作为一个现代国民、世界公民的概念,他引述东西方经典,建立一个开阔的世界观,他认为,如果不经过改革,我们将会失去世界公民的资格。梁启超在五四时代就提出这样的见解,可是到现在我们仍然做不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现在比五四时期要开了倒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本书后面第六讲谈到神话的起源时,我特别强调,神话本身是一个起点,因为神话里面包含了幻想跟科学,这两个看起来极度矛盾的人类创造力——科学是一种创造力,幻想也是一种创造力,并都以神话为起点,就像一颗种子,很适合放在低年龄层的教科书里面,让孩子能保有这两种可能性,将来他可能会走到比较理性的科学,也可能是比较幻想的艺术。重点是,我们必须准备好这颗种子,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栽种。</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不知道一般人会不会同意,在某一个意义上,我觉得老子和庄子的东西,启蒙性是比儒家的东西还要大的,因为孔子已经定位在人了,可是老子和庄子是定位在天,天本身是比较接近神话的。我很喜欢庄子讲的“浑沌”,浑沌是一个不清楚的东西,当浑沌从不清楚到清楚,其实就是创世记的过程。如果我们的孩子读到浑沌这个寓言,想象一团庞然大物,像微生物,也像生命基因那种胞胎的存在,或者是草履虫、变形虫的形状,因为浑沌是没有定形的,我们的生命都从浑沌来,后来有人说要感谢浑沌,要给它七窍,每天给它一窍,七天以后,浑沌就死了。这和《创世记》的七日创造天地刚好相反,耶和华是七日之后越来越清楚,庄子的创世记则是七天以后,浑沌死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庄子的意思是,只相信科学,人最后就会死亡,应该要有一个对浑沌更大的理想,就是现在说的不可测的理论,或者黑洞理论,或者“测不准原理”。在台湾学理工的人会讲“测不准原理”,却不知道这个西方理论根本就是在讲“浑沌”。西方科学已经发现科学的极限,发现科学不够用,反而是老子、庄子有很多思想是非常近于尖端科技的观念,而像作曲家约翰·凯吉(JohnCage)这些在西方受高科技影响的艺术家,也都在讲老子跟庄子,他们受到非常大的影响,因为他们发现里面有最了不起的观念,如庄子说“至大无外,至小无内”,其实就是更符合于今日科学的态度跟方法。</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是一个富裕的时代,商业的富裕提供了物质上的满足,我们很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一双鞋子、一件衣服,甚至一个人,拿钱就可以买到了。可是中间有一个东西,在容易购买、容易贩卖的过程中,遗失掉了,这个遗失的部分恐怕就是台湾目前最大的难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小时候,我们会为了一本同班同学忘掉的笔记本,翻山越岭渡过淡水河送去他家,那时候淡水河桥很少,我要绕很远的路,从延平北路、迪化街,一直走到今天的大桥那一带,然后走过大桥到三重,到同学家,现在那个记忆很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的意思是说,「难」绝对是生命中幸福的开始,「容易」绝不是该庆幸的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的学生说他们要找人上床真的好容易,可是我觉得他们的爱好短浅,我好高兴我那个年代这件事是难的,所以会有渴望、有盼望、有期待,所以到最后有珍惜。</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家里有很多破鞋子,朋友来看说,这个起码已经十年没有穿了吧,我说对,他说那还不丢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丢不掉,我觉得真的是很难解释,因为它里面有记忆,它不只是一个物质。这些鞋跟我的脚已经发生了一种每天一起走路,走过长长一段过去的关系;同样的,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虽然他的身体在衰老,可是你会知道他衰老的每一个细节,所以你不会轻易离开。我常常听到学生跟我讲他们的苦闷之后,我一方面悲悯,另外一方面对自己有好大的庆幸,庆幸我没有活在他们的时代里。我知道他们的苦恼在哪里,可是我真的也无法为他们解答,我只能告诉他们,可不可能多一点盼望、多一点期待、多一点珍惜?</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可是所有的物质、关系都真的太容易了,叫他怎么珍惜?他知道永远还有机会要很多其它的东西。</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很多朋友对我说,好羡慕你演讲的时候可以轻轻松松就把唐诗宋词背出来,我说你不要羡慕我,那是小时候被爸爸惩罚,做错一件事,就罚背一首诗,是这样背出来的。可是,我当时所受的管教,对现在的人来说是不好的教育,现在的孩子一不能体罚,二不能强迫背诵,要用理解的方式。所以可能在他记忆力最好的年龄,没有去记一些东西,长大之后,就没有文学的库存。我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体两面,有正面有负面,有优点有缺点,我们常在改革的过程中,把过去所依循的负面缺点放大,不思考正面优点,等改革过来以后,又只看到新制度的正面,没有看到负面,因而变成另一个更大的问题,直到下一次的改革。</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实在需要更多的思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三讲? 新伦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与南京相比,台湾是更边陲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我们要思考什么是该选入教材的“经典”时,选择就不会只是现在认知的汉语经典,汉语应该也要包括河洛话、客家话吧?原住民的作品是不是经典?台湾割让日本期间,如赖和、杨逵这些作家,用日语创作的作品是不是经典?在那个时代,他们接受了一个语言,这个语言就是他们的官学,他们讲日本话,又用日本话写了像《送报夫》这种抗议政权压迫的文章出来,我们要把它翻译成中文阅读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些问题是一连串的问号。这些问号代表的是挑战,其实经典之所以为经典,是要不断接受挑战,不接受挑战,就不配叫经典。很多人不敢批判经典,我却认为,经典文学本来就不是拿出来做神像供奉,是要“千锤百炼”的。像《诗经》、《楚辞》这样的经典,也是经过一再的挑战,譬如说蒙古人入主中原时,蒙古人为什么要读《诗经》?里面描述的内容又与他们的生活无关,但是《诗经》还是被传承下来了,它通过挑战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觉得台湾尤其适合去挑战经典。我举美术史为例,当我们说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是经典时,没有人会怀疑,可是如果我问日本殖民时代的画家陈澄波是不是经典?这就是可以讨论的,因为日本殖民时代这样一个画家,他对台湾的经典性简直跟范宽在北宋建立的经典性是相等的。当我们在台湾,可以去讨论两者的并存性,可是如果是在广东、在南京,就没有机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在台湾你会为他争辩,在大陆没有人会为他争辩的,这是创作者对一个地方的特殊性,也是我们要特别珍惜的部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开出不一样的花朵</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官学不是不好,不好的是*的、压迫性的官学,牢固到让个体根本不敢承认他本来就存在的个性,譬如夫妻伦理是一种官学,如果我们只承认这一个系统,而排斥同居、同性相恋,就是一种压迫;如果为了维护这个伦理,夫妻之间互相装针孔摄影机以监控对方,这就是一种*,而这种官学真的已经不必要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美丽少年》(由独立记录片工作者陈俊志所拍摄)这部电影时,很不习惯,我觉得这些孩子怎么这么……无聊?抽烟、染发、变装,一点都不美。然后我发现,这就是我的“官学”,我要一个美的东西,我可以接受同性恋,但是是像邱妙津(《蒙马特遗书》作者)那样的书写,当我看《美丽少年》时,我便觉得要谈同性恋应该要谈得美一点呀,怎么这么不美?</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事实上这就是我的官学了,我已经受到限制,而且还很强烈。当我觉察到这一点时,我开始很高兴有年轻一代拍出这样的电影,他们已经跳出同性恋要悲壮牺牲的框框,他们很开心,他们不要再哭哭啼啼,主角很快就在学校里跟大家讲自己的身份,甚至片中的那个父亲,还可以每天开着货车去接他那个扮演反串秀的儿子回家,我觉得这个爸爸的官学比我少好多。</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都是已经很能够反省自己,很能够调整自己的人,可是在官学系统中,还是不免有一些阴影。譬如我们会觉得生活在边缘的人应该是受苦煎熬的,当我们忽然发现这些人既不受苦也不煎熬时,正好就是让我们发现自己的官学不对了,要再调整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对我而言,《美丽少年》是一个新的神话,在我的年代不能想象这些孩子能这样活着,然后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当我把电影看完后,发现生命里多了一些不同的东西,我很感谢这些东西,他在帮助我成长,像我这样一个很容易变保守跟僵化的年龄,还可以有机会继续成长,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也在电影里看到了古老的神话,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个神被处罚,每一次*完就会变一次性别,所以在卢浮宫里,我们就会看到有具备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的神,因为他被惩罚了。在《美丽少年》中,也用了这个潜意识,谈到了性别跨越的问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柏拉图也谈过,人被分开来后去寻找自己另外一个有缺陷的部分,人和动物不同,动物的性是一种分泌,在某一个季节分泌出特定的物质,才有性的部分,而人的分泌与动物不同,可能是念一首诗,可能是演奏音乐,所以是超越性别的。柏拉图把*分为两种,一种是生殖的*,一种是精神的*,动物的*才是需要分别雌雄,而精神性的*只需要一个精神上依恋的对象,可以是男生也可以是女生。</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台湾现在年轻一代已经可以在这个层次上讨论,我想,如果能跟他们坐下来谈一谈,他们会告诉你很多这种事。只要不用我们的官学思想去压迫,他们一定会开出不一样的花朵!</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活十讲 第二部分 新伦理(2)</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在看很多社会事件时,会从法律的角度,看到一个加害者,一个受害者。可是社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整体,对于一件事情,除了法律观点之外,还会有道德、文化、宗教观点,任何一种观点的偏废,都是不好的。社会本来就需要平衡,不可能只有某一部分,只有法律没有办法完完全全让人类的文明变好,只有道德或只有文化,一样是不可行。</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基本上,我们也没有办法将它们分开。没有文化的法律是粗糙的法律,是没有对人关怀的法律。法律是为了什么存在?是为了关心人,它的本质是“哀矜而勿喜”,也就是说,再怎么去制定法律,都要知道这是不得已。我们今天看到一个重刑犯伏法,很庆幸地说,这个人十恶不赦,被判死刑活该,也觉得制定这样的法律会对犯罪有抑制的作用,但实际上,法律没有办法制止任何东西,这种报复性的法律就是没有文化的法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众人在指责一个人的“恶”的时候,我觉得最大的恶意是在众人之中,而且众人的恶意是杀人的动力,大家都急于要把一个人判死刑、要他死,这是很恐怖的。但我们的媒体不会去检讨这样的东西,甚至去“伪善”,我觉得那才是最可怕的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真正好的、有文化的规范,是内省的,不是向外指责。一味地向外指责时,他就没有能力去解读更多的东西,他就很容易被有心人士或是媒体煽动。</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话说回来,民众很容易被煽动,也是因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受教育的过程中,或者打开电视广播媒体时,会发现大部分的声音都是在煽动。男孩子在青少年时期看了多少媒体播放的*片,让他的情欲只剩下雄性动物的原始本能?而在他情欲过剩时,他想到的发泄方式就是去强暴。那么在大众指责他时,是不是也要连带一起检讨媒体的部分?又譬如孩子成天在电玩游戏中打打杀杀,让他把暴力视为理所当然,而在一气之下动手杀人时,那些真正杀人的、为了赚钱、为了商业利益所设计出来一套一套的电玩游戏的人,也应该被检查、被声讨。</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内省能力需要教育</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觉得,很多新闻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是大众,因为这些事件会层出不穷,在这个社会里一再发生,今天是在别人身上发生,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在我的身上发生?它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东西,我们都是受害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时候光靠法律也是没有意义的,我的意思是说,一个更大的果报在后面等着我们,当人们没有内省能力,忙着指责别人时,他迟早会用不同的方式杀人,甚至法律也是在杀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内省能力需要教育,并不是天生的,如果教育没有引带出个人的内省能力,最后却要求他自省,我们就是杀人凶手。就好像我们读到报纸上写,杀人凶手看到对方死掉还会微笑,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痛恨得要死;可是他在电玩游戏里,不就是如此,打到一个人死掉,他当然微笑,因为他可以得分、得到奖赏。</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不可能不让孩子去接触这些东西,全世界都是如此,因为里面有商业利益,有利益就会有人做,包括*影片,包括暴力游戏,就是因此而广为流传。</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我们用“因果”的概念来看这些问题,要改变“果”就要改变“因”,如果我们对于“因”无能为力,这个“果”也是理所当然。</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需要对“因”的觉悟,当看到那么多那么可怕的灭门血案、强暴案、凶杀案时,不是事不关己看过就算,也不是捧着八卦杂志从中得到亢奋的*;我常常觉得事件发生时,围观的群众本身都在帮助血案凶手,用残酷一点的话来说,好像要吸血才能活着的那种感觉——因为他的生活很单调很无聊,所以他把伤害事件当做一种刺激,没有任何反省与自觉。</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活十讲 第二部分 新伦理(3)</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觉得那是整个社会共同的残酷。</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而背后巨大的因果是,什么样的人选出了什么样的民意代表,什么样的民意代表在制定什么样的法律,什么样的法律推动什么样的社会;个人与这个巨大的因果链或许难以抗衡,或许会有很深的无力感,但我们仍然愿意用一点点的演讲,一点点的书写,一点点的影响力,去对抗电视一打开看到的肢体冲突、粗俗咒骂,因为这是我们自己造的因,我们自己也在这个果报当中。</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台湾人因为多次面临政治的更替、社会的转型,基本上是被压迫的,所以在性格上有某些弱点,容易被煽动;因为容易被煽动,就会带来另外一个因果,并且造成文化层次的断裂,而不同层次的人也很难互相沟通。这是回到人民本身素质的问题,但这个部分不是今天靠着两句口号,要提高人民素质就提高,还是要用大量的媒体去发生影响力。我曾经有一个很奇怪的愿望,就是希望进入媒体,感化媒体,却发现进去的人全部阵亡。有一个学生打电话给我,说他要离开媒体,他说他爸爸很生气,因为儿子在那个媒体做事,让他觉得好骄傲。但他自己却痛苦不堪,因为他觉得每天要处理那些新闻,已经让他整个生命都扭曲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从他的声音听到,他已经虚脱了。他每天辛苦采访,可是新闻播出来时,他自己看了都吓一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跟他在学校学的新闻规则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还有感觉、有人性的学生,所以他在那样的地方会有冲突,但我想他如果不退下来,再做几年,他也就麻木了,甚至可能会开始认同。多少和我同年龄的朋友,在媒体工作,都已经是主管级了,他们就是视而不见,因为他们觉得每一个电视台都在争收视率,他们没有做错。</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我们这一代的人会更清楚,因为我们童年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计算机,可是我不觉得那个时候不快乐。很多人说那是经济贫穷的年代,我认为是绝大的误解。我不觉得那时候“穷”,那时候有一个这么富足的大自然,在山上、在河里可以看到那么多种的生物,那时候的人有丰富的生命,也有丰富的人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由大国操控的意识形态</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常常跟很多朋友说,我一直认为台湾基本上是第一世界、第二世界资本主义系统中的加工出口处,本身没有自主性的经济,而是由大国操控,早期是苏联或是欧洲,现在则是美国。这些强国把订单丢给台湾,台湾就以其廉价劳力来生产,赚取酬劳,因此变得富有,却也失去了自主性。近几年来,台湾的电子业比较兴盛了,却还是受制于国际市场,就是说美国一打喷嚏我们就感冒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般而言,亚洲、非洲、拉丁美洲这几个地区都是典型的第三世界,以第一世界、第二世界马首是瞻。比如说电影《泰坦尼克号》关我们什么事?可是经由美国巨大的好莱坞经济体制,它可以营销全世界,成为一个梦想,一个伟大的、感人的东西,其实这是意识形态的倾销,最后我们就会接受,就像现在穿衣服的方式、吃东西的方式,甚至谈恋爱的方式,都已经跟第一世界一样,我们也用这个意识形态去面对很多生命现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事实上,第三世界是很不自主的,从物质的不自主到政治、经济的不自主,更重要的是意识形态的不自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活十讲 第二部分 新伦理(4)</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相反的,伊朗也是第三世界,却在这几年用激烈的力量去对抗第一世界。我们在台湾报导*教国家的信息,常常是翻译自美国新闻,对于*教国家的印象,就是*、野蛮、恐怖分子很多,我们并不知道像伊朗这样的*教国家有什么样的文化,在近百年来受到什么样的屈辱,只知道在*教文化中,一个男人可以娶四个太太,我们透过美国人的转述,觉得这个文化很落后,就是屈辱了他们的文化、他们的族群生态。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认真思考,伊朗之所以为伊朗的原因。</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伊朗导演阿巴斯(AbbasKiarostami,1940—?)的电影,我一直非常非常喜欢。尤其在台湾这么快速、这么讲求物质的社会里,实在更应该安静地去看看阿巴斯的电影,像《樱桃的滋味》(ATasteofCherry)。阿巴斯是留过学的,他也有受到第一世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所以他的电影里有一幕是导演要一个女孩说“我爱你”,这个女孩是临时演员,前面台词都没有问题,每到那一句“我爱你”时,她就讲不出来。导演说,你怎么搞的,你现在应该讲这句话。女孩说好,可是开麦拉后,镜头对着她,她还是讲不出来,就这样重复了二十几次。那部电影很奇怪,我想没有耐心的观众大概看不下去,我第一次看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个导演怎么会一直重复,那个女孩也一直重复,为什么这么一句简单的台词,她都说不出来?让导演简直是气死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最后有人把导演叫到旁边说,这里的女孩子不可以跟男人讲这句话,因为她还没结婚。虽然导演认为他是在拍电影,它并不是现实人生,可是对一个*教信仰的女孩来说,她就是说不出口。</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阿巴斯要说的是一种信仰,不是因为拍电影,就什么都可以放弃,要*服就*服,要船沉之前拉美丽的小提琴曲就得拉,那是意识形态的包装。在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惨剧发生时,有人拉着小提琴吗?会感伤、浪漫到这样的程度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常常不知不觉受到意识形态影响,却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台湾也有一些自觉的人,在电影界里像是侯孝贤、蔡明亮,都是我很尊敬的,他们努力地让台湾有自己的身份,让全世界知道原来有一个叫做台湾的地方,有两千多万人是用这样子的方式活着,一点都不虚假。</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命中幸福的开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自己曾坐在佛罗伦萨的亚诺河畔,思考着一个文明、一个文化,写下了《叫做亚诺的河流》(收录于《写给Ly'sM》,一九九九年联合文学出版),我思考着这座城市很多的前因后果,这里的人经过长达一千年的中世纪,承受宗教对于人的压力,一种禁欲、对欲望的不可讨论,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宗教的禁忌中挣脱,去确立人的意义,开始画人。在前一千年中是不可以画人的,因为人没有被描绘的价值,但从那个时期开始,他们开始面对身边的人、开始去描绘,所以今天我们能看到蒙娜莉萨坐在那边微笑,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肖像画而已,它标志着一个人可以被当****看待的意义与价值。</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坐在那条河边想,在我们的文化里,人一直是面目模糊的,也很少去思考人的意义与价值。我们似乎很少有一幅能让你记住的肖像。当然,我们会在某些地方看到少数几个肖像立在那里;或者打开报纸、打开电视,看到许许多多的肖像,一个凶杀案里就有两个肖像,一个杀人的、一个被杀的。肖像似乎无所不在,却好像没有一个可以被记忆、被欣赏,或者被仰望、被思念的,它能够稳定地存在着,而不被时代冲毁。我想这是为什么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时期会让人怀念,因为人的生存价值与意义,在那样的一个思索过程中,留下来的肖像是足以作为榜样,引领每一个人去努力的。我们的社会好像少了这一个部分,是消失了或者是被冲乱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活十讲 第二部分 新伦理(5)</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并不是说,要恢复过去的英雄崇拜,或者是对于伟人的仰望,我不觉得应该要退回到那个时代。可是我会感觉到,崇拜本身是一种高贵的情操,我不希望针对某一个个人,但我希望心里能保有崇拜之感或者仰望之感。我自己一直在寻找一个使我可以仰望的生命的意义跟价值,我会跑到佛罗伦萨坐在河边,是因为我觉得有些生命是让我崇拜的,他们让我觉得他们是崇高的生命。可是对新时代的年轻人而言,他们在商业文化里成长,不知道什么叫做崇高,甚至他们所崇拜的偶像,也可以是不崇高的,可以拿出来调侃、开玩笑或者污辱的,这时候我会觉得有一点混乱,就是人内在有没有一种情操叫做崇高,或者叫做洁净,或者叫做高贵?如果没有的话,是不是人性就走到不高贵、不崇高,比较低俗的或者粗糙的状态中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常在旅游中,到了某些文化的市镇,就会拿来跟自己的故乡做对比,心里有很多很多的反省与感触,当然一下子不可能有答案,只是心里面会怀着一个很大的盼望,应该不至于完全落空吧,总觉得会有一些踏实的东西,在这个社会里面慢慢被找到。</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今天我们说,这是一个富裕的时代,商业的富裕提供了物质上的满足,我们很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一双鞋子、一件衣服,甚至一个人,拿钱就可以买到了。可是中间有一个东西,在容易购买、容易贩卖的过程中,遗失掉了,这个遗失的部分恐怕就是台湾目前最大的难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小时候,我们会为了一本同班同学忘掉的笔记本,翻山越岭渡过淡水河送去他家,那时候淡水河桥很少,我要绕很远的路,从延平北路、迪化街,一直走到今天的大桥那一带,然后走过大桥到三重,到同学家,现在那个记忆很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的意思是说,“难”绝对是生命中幸福的开始,“容易”绝不是该庆幸的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的学生说他们要找人上床真的好容易,可是我觉得他们的爱好短浅,我好高兴我那个年代这件事是难的,所以会有渴望、有盼望、有期待,所以到最后有珍惜。</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家里有很多破鞋子,朋友来看说,这个起码已经十年没有穿了吧,我说对,他说那还不丢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丢不掉,我觉得真的是很难解释,因为它里面有记忆,它不只是一个对象。这些鞋跟我的脚已经发生了一种每天一起走路,走过长长一段过去的关系;同样的,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虽然他的身体在衰老,可是你会知道他衰老的每一个细节,所以你不会轻易离开。我常常听到学生跟我讲他们的苦闷之后,我一方面悲悯,另外一方面对自己有好大的庆幸,庆幸我没有活在他们的时代里。我知道他们的苦恼在哪里,可是我真的也无法为他们解答,我只能告诉他们,可不可能多一点盼望、多一点期待、多一点珍惜?</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可是所有的对象、关系都真的太容易获取了,教他怎么珍惜?他知道永远还有机会要很多其它的东西。</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常常跟人家讲,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伊朗,但因为阿巴斯,我想去看看这个国家。我尊敬那个民族,因为那里有一个这么好的导演,让我看到生命有信仰,有一个他非常相信的东西。尤其是他有几部电影是在伊朗大地震之后拍的,路也断了,物资都没有了,在那个状况下伊朗人还是活下来了。我真是佩服这个导演,他把人的信仰忠实呈现出来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活十讲 第二部分 新伦理(6)</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信仰本身是一个过程,它并不在于终结点,也就是说,你不是真的要崇拜一个人或盼望一样东西,而是保持心里面的崇拜感;这个崇拜感的对象可以是对宇宙、可以对不可解的海洋潮汐、可以对人世间复杂的因果。这种信仰、崇拜感是经过思考的,不是像过去有一段时间被强迫要崇拜英雄伟人,这种强加的崇拜,是权力者的愚弄,所以我们会觉得很痛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另一方面,商业用金钱堆砌的偶像,也会让人没有办法思考。你去买他的照片,买他的商品,看到他就兴奋得又哭又叫……我想,那是另一种形态的愚弄。在我们摆脱政治上的愚弄后,商业上的愚弄却是变本加厉地在发展,这也是我们要做的反省。</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社会需要多一点思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其实我对《古兰经》不了解,对*教也不了解,可是我看到阿巴斯的电影之后,我觉得我不应该在不了解的状况下随便批判。那里面有一种我不了解的力量,在地球上有这么多的人信仰这个力量,它不应该是随便被批判的,一定有它的道理。就像在阿巴斯的电影中,有一些蹲在清真寺门口的老人,对他们的孙子说:“你过来。”孙子就跑过去,然后爷爷就骂他两句,孙子就走了。然后老人就跟旁边的人说:“小孩子没事要骂他两句,他才知道敬畏。”</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台湾,若是提出这样子的教育观念,不被骂死才怪呢。</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但这就是这个导演让我佩服的地方,他不作假,他让你看到:就是这样子,我们的文化就是这样。我记得小时候在庙口也是这样,常常无缘无故被一个不认识的老人叫过去,骂我一顿说:“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怎么会在这边逛?”</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那是一个倚赖在土地里的人才会有的信仰,现在绝对没有人会如此吧。我有一个学生说他晚上八点钟在SOGO百货前被不认识的人打,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最后他是自己跑到医院去包扎。如果我们觉得老人随便叫小孩子来骂两句,是很坏的教育,于是宣扬另外一种自由的教育,就有可能变成走在街上被杀了也没有人管。这两件事可能是一体两面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很多朋友对我说,好羡慕你演讲的时候可以轻轻松松就把唐诗宋词背出来,我说你不要羡慕我,那是小时候被爸爸惩罚,做错一件事,就罚背一首诗,是这样背出来的。可是,我当时所受的管教,对现在的人来说是不好的教育,现在的孩子一不能体罚,二不能强迫背诵,要用理解的方式。所以可能在他记忆力最好的年龄,没有去记一些东西,长大之后,就没有文学的库存。我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体两面,有正面有负面,有优点有缺点,我们常在改革的过程中,把过去所依循的负面缺点放大,不思考正面优点,等改革过来以后,又只看到新制度的正面,没有看到负面,因而变成另一个更大的问题,直到下一次的改革。</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实在需要更多的思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像伊朗这么一个*教国家,在世界上也不占什么分量,或者说微不足道的,可能过去看到的消息都是负面的,可是从阿巴斯的电影,我们可以看到伊朗文化里深厚的东西。我想,这是第三世界应该要有的觉醒,不是在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的物化过程中随波逐流,一旦我们把这些重要的文化丢了,有一天要回头找也找不到了。台湾是最明显的,在短时间致富后,就被冲昏头;可是实际上,一点点政治上的风吹草动,一点点国际局势的风吹草动,台湾都会被吹得东倒西歪。我们在财富上很嚣张,但这是假像,也很危险,我甚至觉得,很多人看了电影《小鞋子》里小男孩为了一双鞋那么拼命时,会说:“这还不简单,我们就送三亿双鞋子去嘛。”</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非常害怕这样的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中学时代,菲律宾是我非常仰望的国家,那时候我们有菲律宾的侨生,觉得他好棒喔,因为他穿的鞋子是我们没有的,好时髦。后来菲律宾因为政治的黑道、黑金的问题不能解决,让菲律宾人要离乡背井去赚钱,沦为亚洲的菲佣。</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其实很害怕,因为我觉得我们并没有那么厚实的基础,而我们的自大,将使我们落入不能顺利发展的状态。</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人际关系的变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我们从“要花很长的时间期待,很困难地得到一样东西”变成很快速、很容易就能取得,而且选择更多,于是有后来的不珍惜。当这个现象转换到伦理跟人际关系上,就会变成一种新的问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譬如现在的网络恋情、*,那种情爱关系的混乱。当然,我说“混乱”是用过去的伦理来看,可是我们都知道,伦理、爱是跟着环境在变,并不是绝对的,它其实也跟很多东西错杂在一起。</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住在巴黎的时候,我觉得法国整个社会的节奏与速度没有像我们那么躁动,因为它本身的旧传统和新科技没有完全对立。法国的科技当然比台湾进步,可是相对的,他们的文化也深厚,而我们经常在炫耀高科技,社会文化却是短浅的,缺乏一种厚实的渊源让我们稳定下来。尤其我们还有一个很深的矛盾,就是试图要与文化母体切割,可是当我们为了不受母体限制,而把母体深厚的文化渊源也切断时,自己就会变得很短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台湾真的有重重的矛盾,我们希望自己不受母体干扰,不会被飞弹威胁,所以把自己一步一步孤立出来,最后母体的大文化、大传统,以及很深厚的伦理,也被切断了。今日社会上很多关系的混乱,都跟母体文化切断有关。过去我会觉得,没关系,切断就切断,管他的。可是当问题一个一个浮出来时,我开始觉得那种矛盾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要忘记《论语》曾经在这个岛屿上发生了很大的作用,如今它变成一个腐朽的符号,慢慢消失;还有那些戏曲、那些传统的诗词,在泛政治的思考之下,都变成不合时宜,也慢慢被淘汰。这种矛盾恐怕不是一下子可以解答的,台湾大概特别需要有更周到、更周密的心思,才能够在转型过程里不会掉入进退失据的困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一个社会的变跟不变,只是一个互动的关系。在快速的变动当中,我们完全遗忘了不变性的稳定力量,就好像我们切掉了《论语》、唐诗、宋词里面基本的精神,接下来,什么东西可以替代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台湾的富有并不是因袭而长久的,外在的变量还是很大,所以我们对于财富其实是有焦虑感、不安定感的,在这样子的状况下,我观察到台湾的一些企业或者家族,流动性很大,好像随时准备着要走,或者是要结束,或者要变坏,与欧洲资本主义那种一代一代传承的企业,绝对不一样。我想这个是台湾目前一个巨大的悲剧,也使下一代处于一个慌乱的状况,这里面最有趣的是,我们切断了文化,却保留了过去中国家庭里面对孩子的保护和供应,所有东西都给孩子,所以今天的孩子,他们为所欲为,予取予求,因为传统的父母对子女的爱已经变质成一种堕落的引导,就是让他们取得物质变得非常容易,要什么就给什么,他们从小就没有艰难取得东西的经验,艰难是一种教育,没有艰难感就没有珍惜。</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四讲? 新信仰</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老画家刘其伟说过,他因为受日本教育,到九十岁高龄时还会想去非洲、去婆罗洲冒险,他就觉得中国人的教育根本是一种安逸的教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对于冒险犯难的鼓励非常非常少,因为中国是农业保守的社会,离家就代表悲剧。如果我们真的要接受西方的资本主义,不要传统伦理,那么是不是父母也应该学西方伦理,让孩子十三四岁就独立,要读大学就想办法筹学费?而不是把两种伦理负面的东西合在一起,教出一个被宠坏的小孩。</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知道农业社会需要人力,所以发展出“父母在不远游”的伦理,把家族人力集中,而不同家族就组织成小区的关系,互相帮助,互相依存。农忙的时候就是这样,稻成熟不收割就会腐烂,春雨过后一定要插秧,是有时间性的。所以农业社会发展出来的伦理需要一个人的内在的群体性很高,个人的独立性就不需要。而西方发展商业、牧业,都是个人的,所以他们的文化标榜individual。在社会从农业转换到商业以后,群体性的家族、小区伦理,受到西方个人主义的冲击,变得扭曲了,比如那种互相依存的关系,转化成前面提到的八卦性,因为农业社会里个人的所有行为就是会受到小区的监督;比如父传子的观念,以至于很多的企业家第一代把公司交给孩子,但孩子不一定能够承担这个任务,最后就富不过三代。</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何界分权利与义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个现代的*社会,是由公民(citizen)的观念建立起来的。公民就是说你入了国籍,信仰该国的宪法,比如台湾人到美国,入国籍并宣示效忠美国,他就是美国的公民。可是我们很多移民宣示的时候,自己也糊里胡涂,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家说他是美国人时,他还很生气。因为他没有公民的观念,西方的公民观念是说,你在成年有独立意志之后,就有高度的选择权,你可以决定居住在这里,决定接受这里的宪法,接受宪法赋予你的权利与义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可是在台湾我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对于公民概念却不清楚。我记得以前到选举的时候,我父亲就会要我投票给某一个政党,他说你一定要投这个人,不然就是不孝。我那个时候就好冲突,我行使投票权,表示我是一个公民,应该有独立自主的意志,为什么要背负不孝的罪名?如果我父亲知道什么叫做公民的意义,他不会跟我讲这句话。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们接受一个新的制度,却还是没有办法跳脱传统的回旋,就是纠缠着很多的这种不旧不新的问题,而且常常立场是摇摆不定。</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台湾需要把这些问题厘清,到底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伦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个问题在政界也有,例如说某一个领导人与某一个职务的人“情同父子”,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现代政治应该有的比喻,他们只有职务上的关系,但我们却一直在混淆一些家族、小区伦理的观念,模糊了问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中国旧有的社会,道德是一种约束的力量,同时对家族也有一个相依赖的关系,如果我们是要鼓励西方的伦理,把个人独立出来,不要对家族负责,就需要社会的法律、公民的道德、公民的意识来做约束,这个部分是我们没有建立起来的,所以没有办法替代原有的东西,只好又沿用旧有的,就变成不新不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譬如很多人会说西方的个人主义会让人变得自私,这就是错误的,他是自信跟自立,不是自私。自私是相对于中国旧的家庭伦理。小时候我们家八个人吃饭,那端出来的一盘菜,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吃多少,可是每个人都会知道,我稍微多吃一点,妈妈眼睛就会看我,如果我还没有分寸,妈妈就会讲:爸爸还没有回来喔。就是吃菜的动作也要意识到群体,多吃了就叫做自私。可是今天,如果是另外一种社会,这个社会里面对于每一个人的界分已经是做好的,就像吃自助餐,你的食物就在你的盘子里,就没有自私的问题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在法国读书的时候,女作家克里斯蒂娃(JuliaKristeva)在研究人类的行为学,她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中文吗?因为我不能够了解你们为什么坐在一张圆桌上,没有人规定说吃多少菜,而大家都知道吃多少菜。我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好荒谬,这不是很简单吗?她说,对她而言很难,因为在西方社会里,如果不把食物分好,就不知道应该要吃多少。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原有的东西是有一个道德公式,逾越了公式就叫做自私,可是今天转换成现代公民的时候,不应该存在自私的问题,因为法律跟道德原来就把每个人的权利、义务都界分好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法律跟道德没有界分,又没有旧社会的群体制衡,就会像动物一样,大家一起抢,抢赢的就是最强的人、最霸道的人,再由他来分配。</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台湾会慢慢建立出一种新的结构,不会完全是传统的,也不会完全是西方的,我们会有正直的法律,会有合理的公民道德,可是什么时候能建立?我不晓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但我知道,法的公正性是一定要先建立起来的,而我们的“立法”跟“司法”这两部分,目前都是被污染的,沾带了太多原有的家族的堕落性,是让人非常忧心的问题。</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然光靠法是不够的,还是需要有文化、道德、宗教等其它东西来辅助,我说法是当务之急,是因为法若不公正,其它辅助力量就会变成混水摸鱼,甚至可能会反过来伤害法。</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时代快速进步,伦理不断改变,人要在这么不稳定的状况下自处,应该是要找回自己的信仰,在对人、对事的期待与渴望中,重新去体验追求本身代表的那种高贵性,才是永恒不变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生命在成长的过程中,有其自然的发展现象,人类有很多智慧就是从自然现象中学习到的,假设一百万年前、几十万年前的人类,蹲在地上观看一颗种子的发芽、开花到结果,或是发现季节的转移、仰观天上星辰,看到几点钟时星座会在哪一个方位,其实都是在学习大自然中的秩序,这种秩序的学习在人类文明历史中,非常漫长,也非常珍贵。比如我们走到台北近郊汐止,就会发现当初的人如何去发现基隆河的潮汐到这里是停止的,很多地名和观念都是从大自然的观察中建立起来的“信仰”。当他有这种信仰时,他就是生活在秩序中,会有一种安定感,他知道这棵植物枯萎了,但在下一个季节会再发芽,他发现了秩序,在植物枯萎时他就不会绝望、不会幻灭,他知道来年春天植物会再发芽。知道这个秩序、智慧的人,和不知道的人,他们的生命态度是不一样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常常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也是从大自然中学习到的智慧,这种智慧也会变成我们的信仰。</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信仰最有价值的力量就是实践,在佛教经典中说“行深般若波罗蜜多”,“行深”这两个字就是强调实践。单单成为一种知识没有意义,反而会成为沉重的包袱,甚至是一种“知障”,因为有知识就会卖弄,会被知识牵绊,反而一个教育程度不高的人,生活在土地当中,很自然地就会有信仰,会认为“我知道的,我就要去做”。</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一直很喜欢“行深”这两个字,尤其是把“深”字加进去,就是在实践过程中,不断地、不断地检讨自己是不是做到了。有时候做了,但可能做不够,就是行不深。信仰本身具有非常强的实践力量,哪怕是一种非常简单的信仰。譬如说我观察父亲,在他青少年时期就培养九点钟上床、五点钟起来的规律,这看起来好像是很简单的知识,可是当他到八十几岁还这么做时,就是一种信仰。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他都觉得这是他必须遵守的信仰,让我很佩服,这就是“行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里面没有知识上的大道理,难就难在实践,但对父亲而言,他觉得不难了,因为根本已经变成一种信仰,如果说他每天还要“努力”去做到这件事,就表示尚有一些勉强,可是他是很自然地做到了;时间到了,他就觉得应该去睡觉,早上天一亮,鸟一叫,他就觉得该起床。他的生活好像跟自然的季节、日出日落之间,有了一个对话的关系。这种信仰是令现在的我很着迷的,它是完全顺应自然的,健康的,不难做到,也不会走到歧途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把信仰导回心灵的本质</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一个“不对”的生活里,信仰很容易走向歧途。不对,可能是指违反自然法则,譬如太急着吃这只鸡,太急着要吃到某种蔬果。如何在生活中找回信仰,并把信仰导回心灵的本质,是现代社会当务之急。</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会发现,这个社会有许多人渴望信仰,说明了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想要对生命状态中的无助、脆弱有更多的认识,这部分是我们绝对要尊重的。如果不能尊重这个部分,我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处于这种脆弱的状态中;试想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你浮沉于无边际的海洋中,从你眼前漂过的任何一根小草,你都会想去抓它的——那么当我们打开报纸,看到那么多人无助地寻找着信仰时,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媒体要去嘲笑这些人,或是批判这些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然,我们希望这些无助的人,能真正找到让自己生长出力量的信仰。但是,因为他无助,所以急切,因为急切,所以乱抓,而使得原本他拥有的某些健康的信仰,扭曲到另一个方向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件事是两面的。我们不该嘲笑那些无助的、渴望信仰的人,我觉得,没有信仰的人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人。即使是再威权的帝王、再跋扈的将军、再富有的商人,他们都有最无助的时刻,只是还没有到那个关头而已,到那个关头的时候,他们不见得会比今天我们嘲笑的这些人好到哪里去。在现实社会里,那些咄咄逼人的人,在信仰面前都会下跪的。其实刚好说明,信仰本身绝对是人类最伟大的一个动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台面上愈是强横的人,愈不容易让人看见他的脆弱之处,但是脆弱一定存在。年轻时我读过一本书,作者说,在神的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乞丐。也就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帝王或是平民,是知识分子或非知识分子,我们面临的死亡是一样的,我们也都无法解答生死的问题,所以我们需要信仰。因为我们是在同一种处境中,所以对于拥有不同信仰的人,应该要有很大的宽容和悲悯。</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还是要提醒这一句,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遭遇灾难,所以要留很大的余地,在现实生活中越不留余地的人,在脆弱时越可能乱抓。我不赞成当社会发生信仰的误导现象时,就加以嘲笑、打击,难道我们的社会不需要信仰吗?这些事实只是说明了我们的社会欠缺信仰,我们的教育系统里缺乏了极大的信仰教育。</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常看到一些在学校里被视为问题学生的孩子,他们可能会去飚车、会去打电动玩具、会吸安非他命,可是当我跟着他们去旅行,经过树林里的一间小小的土地庙,他突然双手合十,弯腰一拜,在那一刹那我非常震撼。那个行动本身就是信仰,让我知道他还是信服什么事的,这个信服的种子,总有一天会萌芽,让他在为非作歹的时刻找回自我,这点我觉得非常非常重要。</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能让孩子从小开始就有信仰,让他信服,让他知道头顶之上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做引导,会让他学会谦卑,对于他日后的成长,会有正面的影响。</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年轻时曾经加入天主教,因为那时候我很迷惑,想借由宗教来寻找答案。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和神父一起研读《圣经》,也接受洗礼,成为正式的天主教徒。那时候,我每个星期日都会去参加弥撒的仪式,仪式进行前要做告解,在一个小房间里,隔着网格、黑色帘幕,对着神父——这时候他代表的是神,不是神父,告诉他这一个星期来你所犯过的错、你的欲望、你的贪婪、你的自私……这是我到目前为止都还很感谢的时刻,因为你知道有个说话的“对象”,而且他在听。</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通常神父不会告诉你这些行为是对是错,只会告诉你去念几遍天主经,然后领圣体。对我而言,念经是惩罚,也是一种解脱。而“告解”其实不只是宗教仪式,有时候我写日记、写小说,有时候我跟朋友倾吐心事,都是一种告解的形式,就是在自我反省。</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信仰里面最可贵的就是一个自我反省的过程,也就是认识自己有多贪心、有多赖皮、有多恐惧。你知道了以后,再回到现世里,在做人处事上都会有一些不同,平常的咄咄逼人可能会收敛一点点,平常的予取予求可能会稍微少一点点,其实只是平衡而已。</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换一个角度来讲,信仰不完全是因为脆弱。譬如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爱因斯坦,他在物理学上的知识是人类世界顶尖的,对于宇宙的了解,没有人比得上,但他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很多人在检讨爱因斯坦在科学知识和宗教信仰上的矛盾,我们总觉得他应该用科学知识来理解整个世界。事实上,爱因斯坦的信仰不是出自脆弱,而是谦卑,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不足,而知道自己的不足是一种坚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时,反而会让我尊重他。一个商人应该知道斤斤计较累积财富之后的不足,一个政治家应该知道权力之后的不足,因为这个不足,所以有信仰,并让信仰往健康有机的方向发展。</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最高信仰就是自然</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说的健康、有机的信仰,是指非单一性的。信仰可以是哲学,可以是道德的实践力量,也可以是美的完成,它跟很多东西有关,如果把信仰孤立出来,它就很危险。</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只有一种信仰很可怕,譬如只有政治信仰,只有财富信仰,只有权力信仰,甚至只有单一的美的信仰,都是不健康的,它应该要平衡的,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是一种“自然信仰”,就是对于各种现象都能有比较平衡的思维。如果有自然农耕法,我想也应该要有自然信仰法,把自然作为一种最高准则,就像老子说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高信仰就是自然。</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信仰没有速成之道,我觉得它应该是一种长时间与困惑的对话关系,好像是在一种螺旋形的山路上盘旋,每次盘旋的过程中好像升高了一点点,又好像在原地绕圈圈,我的信仰追寻旅程到现在还没有停止。从小时候到天主教堂拿卡片、背《圣经》,只是因为进口的卡片很漂亮,因为教堂的彩色玻璃很美,是不是真的信仰我不知道,那段时间的信仰其实是和美的感受结合在一起的,我会背《圣经》是为了得到卡片,但是那些句子还是让我开始变化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老子最崇拜的信仰是婴孩,他觉得婴孩是最圆满的状态,因为无所求,无所缺,一旦开始有困惑、有不足时,就会追求,就会要“返璞归真”,表示你开始作假了,你开始有很多尴尬、不舒服的情结,所以要努力回到璞跟真。这个过程,我称它为信仰的过程,是很漫长的探索,而当你又回到璞跟真时,就不需要信仰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青少年时期,因为身体、心理的变化,有更多的困惑,我需要更明显的信仰,所以我进到天主教。到了高中、大学,我会希望信仰能够和思维、哲学结合,这时候佛经更能满足我,所以我长年住在庙里读佛经。这样的信仰旅途,让我在听到别人问我“你信什么教?”时,会愣在那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陪伴我的不是单一的宗教,而是所有的宗教陪伴我度过一个困惑、自我觉悟的过程,我到现在还是在一个巨大的困惑当中,所以我会说对于困惑的信仰不应该有嘲讽,而应该要悲悯,因为我们都在困惑当中,只是知道或不知道。</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以我自己而言,我仍然在困惑中,但比较不急了,不会今天走进教堂、庙宇,就要立刻得到解答,或是今天买了什么东西,做了多少捐献,明天就要马上解脱,我开始觉得信仰不需要这些形式,而是像一个好朋友,永远陪伴在旁边,和你做更多的对话,甚至勇于去自然地呈现自己脆弱的情感,因为已经够坚强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五讲? 谈物化</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六讲 【爱与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其实,每一段爱情,我们都应该回过头来问自己:我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你选择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要震撼整个社会的道德跟法律,你应该要很清楚结局。如果不知道,糊里胡涂的,在遭到责备时才满怀怨悔,那我会觉得是这个人自己没有想清楚。</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情有绝对的内在本质,也有客观的外在层面。内在的本质可以是一个最圣洁、最崇高的东西,但它的外在则受限于许多形式:法律、道德,包括所爱的对象都是外在的现象。所以当你个人选择无怨无悔时,可能碰到的最大难题,就是对方退缩、改变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西汉卓文君在第一任丈夫过世新寡期间,在一个非常哀伤的状态下,遇到了才华洋溢的司马相如。司马相如也非常喜欢卓文君,所以作了一首诗〈凤求凰〉,「以琴心挑之」,就是弹琴唱给她听,卓文君就被感动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这里就有一个难题:爱可不可以被替代?历史上并没有记载卓文君的前夫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也爱着卓文君,或卓文君是不是也爱他?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她守丧期间,她却爱上了司马相如,甚至跟他私奔。那她不是背叛前夫了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里面是有矛盾的,不只是说她震撼了旧的社会伦理价值,跟一个男人私奔,同时也包括卓文君是不是相信有所谓永恒、不朽的爱情?如果她相信的话,那她自己本身就很矛盾,因为在她遇上司马相如之后,就背叛了与前夫的爱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后来司马相如也变心了,卓文君写了很有名的一首诗〈白头吟〉,说夫妻情分如沟水东西流时,她除了悲伤还是悲伤,但既然司马相如有二心,她也只好做个了断。其中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道尽古今中外男女对爱情的最大渴望。</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而这种被遗弃的心情,在班婕妤的〈秋扇赋〉中有更贴切的描写。她把自己比喻成秋天的扇子;夏天很热时,扇子不离手,但是到了秋天,不用扇子了,就把它丢在一旁,所以说「秋扇见捐」。我想我们社会里,不管女性男性都有过这样的忧伤。</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这个时候,我个人觉得应该要重新考虑自己爱情的圣洁性与崇高性,爱情的本体是在我,或是对象?如果是在我,那么在我的生命里面,爱情已经完成了,我所得到的欢悦、圆满的部分,都将随着我的一生永远不会褪色,至于结局是什么,我不太在意。</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常常会有朋友或是学生来找我,诉说他们因为恋爱而哭泣、哀伤,觉得活不下去,我就会问他们:「你觉得你跟这个人在一起,曾经快乐过吗?」有时候他们生气到极点时,会说:「我从来没有快乐过。」我就会提醒他:「你是不是说谎了?你会不会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如果没有快乐过,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在很多时刻,我们需要被提醒,也要常常提醒自己,就是我所爱的这个人,他真的爱过我,对我善良,疼爱过我,难道要因为一些小失误,或者他离开我了,我就要开始憎恨他、报复他,让他从百分之百的好,变成百分之百的坏?</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很多人会在爱情结束时产生憎恨,是因为他觉得爱情的誓言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谈恋爱时说的海枯石烂,就应该是要到海枯石烂才能变心,真的是这样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回到古代的婚姻伦理,回到法律允许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娶好几个妻子的时候,法律可以规定他要把爱平均分给不同的妻子吗?还是他也会有特别宠爱,特别不宠爱的?这就是说,爱的表达本来就是在一种习惯和形式当中。就像现在一夫一妻的制度被建立起来了,我们也习惯用这个制度去思考爱情,可是我们要知道,人永远不是制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千万不要觉得有一纸婚约就能保障爱情,只有爱情能保障爱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婚姻是法律,它可以保障一夫一妻制,如果有一方没有履行,另一方可以告他,可以要求他赔偿,法律可以判他有罪。可是你没办法以法律要挟另一方爱你。</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婚姻与爱情不同,法律对爱情是无效的。可是我们常常把它们混淆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沙特和西蒙波娃这两个法国哲学家是一生的伴侣,可是他们不要结婚,他们不要法律的那张纸。他们对自己的爱情很有信心,所以不需要婚姻那张纸来保护。</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情选择常两难</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谈论爱情这个主题,我常要很小心,因为我自己对于爱情有不同的角度和形式,也比较不会从世俗的层面去考虑,但我想大部分的读者,还是比较接受世俗的观念,譬如说到了某个年龄就要结婚,结婚是要昭告诸亲友,得到法律的保障,婚后双方都不可以有外遇,这就是爱情最圆满最顺利的结局。</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也不是要鼓励任何一个人去学习沙特和西蒙波娃,事实上他们是在做一种实验,实验人性有没有可能不要靠法律的保障,靠人真正内在的吸引力去维持关系。譬如说两个人愿意住在一起,不是因为法律,也不是道德的约束,而是因为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但他们的爱是很复杂的。因为这两个人都是法国社会里有名的哲学家,所以社交圈很广,他们各自有很多同性的、异性的朋友,当然也会碰到被其它人吸引的时候。譬如说沙特去美国开会时,就曾经碰到同样也是很有才华的人互相吸引,这时候他可能就忘了在家的西蒙波娃。同样的,当沙特不在家的时候,西蒙波娃也会因为召开文学会议,遇到吸引她的男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沙特和西蒙波娃有个共同的约定,任何事情绝不隐瞒,所以如果真的发生了外遇,他们就会告诉对方。他们两个不断的在实验,如果听到对方外遇,会不会忌妒?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愤怒?怎么样通过这些忌妒、愤怒、伤心,然后更确定彼此的选择。</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情的选择常常是两难的,爱谁多爱谁少,那个比重很轻微,我的意思是,不可能有全部爱或全部不爱这么绝对的事。如果不是两难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如果我全部爱这个人或全部不爱这个人,结局很简单,大家都知道应该怎么做,又何必要吵架?</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常常会看到一些绯闻案,一个男子身边有三个女性,或是一个女性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我想,他们之间都不是全爱或全部不爱的问题,也不是因为爱了这个人,就不爱那个人。爱情是很复杂的,里面有很多微妙的东西,连当事人都不容易搞清楚,只有从一个非常宽容的角度,你才能够了解到在这样的事件当中,每一个人是如何在努力调整自己,使自己进步,增加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比重。</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沙特和西蒙波娃都已经过世了,他们一直到老死都住在一起,所以被歌颂成为二十世纪伟大的爱情。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他们继续活下去,会不会发生某些意外?会不会遇到一个人,让他们决定放弃对方?</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种爱情的形式是让自己每一天都在面临挑战,当然很艰难,所以我不鼓励任何一个人去学他们,但同时我也要提醒,千万不要认为婚姻那一张纸就有用。</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婚姻可不可能继续保有爱的持续性?因为我看到一些朋友本来很爱读书、很上进、很在意自己形象,结了婚之后却开始发胖……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字去形容,我的意思是婚姻好像让两个人开始自我放弃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真的觉得,当你开始每天睡觉十二个小时,不上进、不读书,然后发胖、不在意自己的衣着时,你就是不爱对方了。因为你已经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吸引对方,不怕对方觉得你是不好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相信我可以跟一个人在一起二十年,他都是新鲜的、迷人的,而且我也会自然而然的觉得,在他面前我不可以太差,我不会让自己发胖,让自己讲话言不及义。我想如果因为跟一个人结婚而变得庸俗,或是对方变得庸俗,我真的会觉得厌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的意思是,千万不要让婚姻变成恋爱的句点,它应该是可以延续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很多人会说,好像古代的相亲比较好,因为结婚那天就是恋爱的开始,彼此是互相吸引的。而我们现在的恋爱形式,是恋爱谈到快腻了,就说结婚吧,然后就真的走进坟墓,把爱情葬送了,最后维系两人关系的常常是孩子。对于女性而言,至少孩子还有很大的吸引力,她可以把对孩子的爱取代了对丈夫的爱。可是那个男子就很寂寞了。有时候我会很同情这些男子,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被孩子替代了,而且女性对孩子的爱是很强的,有一些女性甚至是完全在孩子的爱里得到满足,根本不在意丈夫会不会回来。</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给对方海阔天空的自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情的问题真的很复杂,如果要下一个结论,我想,真正的爱是智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张法律见证、双方盖了章的婚约是一种限制,两个人一起发誓说海枯石烂也是一种限制,但是这两种限制都不是真正的限制,因为在现实中,有人背叛了婚约,有人背叛了誓言。真正能限制爱情的方法,就是彻底拿掉限制,让对方海阔天空,而你,相信自己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吸引力量,你的爱,你的才华,你的宽容,都是让对方离不开的原因,甚至你故意让他出去,他都不想跑,这真的需要智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今天不只是在讲男性与女性的关系,父母对子女也是如此。我听到很多爸爸妈妈说:「为什么我的孩子老是不回家?」我不敢告诉他,他的孩子常常打电话给我,要到我家来。我想在这里面是有问题的,他为什么不回家?因为他回家只会受到限制,他是不被了解、不能沟通的,他在家里感到痛苦,所以逃掉了。如果不能改善这个部分,让家对孩子产生吸引力,那他永远都不想回家。</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常常觉得,爱应该给对方海阔天空的自由,然后让他愿意回来、喜欢回来。你要把爱人当做鸽子,每天放他出去飞,等着他回来,绝对不是当做狗,在脖子上加项圈、加绳子,时时刻刻拉在手上,怕他跑掉。而爱情的本体是自己,自己永远不应该放弃自己,你要相信自己是美的、是智慧的、是上进的、是有道德的、是有包容力的。如此一来,别人会离开你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不会的,赶都赶不走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的平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一些关于爱情的抽象论述中,我们绝对不会反对「专情」这件事情,我们最常歌颂的也是专情,一种「专一」和「专心」,爱一个人至死不渝,当我们对一个人这么说的时候,当然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甚至是生生世世,像「七世夫妻」的故事,海枯石烂,还要结来生缘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可是,所谓的「专一」、「专心」要如何解释?每个人在他不同的成长过程中,都会有不同的领悟吧。就像你在春天时,到阳明山上走一走,繁花盛开,你凝视着其中一朵,这一刻是不是专一、专心?而当下一刻,你的视线转移到天上飘浮的白云,这一刻又是不是专一、专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其实我们是在很多的分心的片段中专心的,每一个片段的剎那是专心,从一个片段到另一个片段,还是专心,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界定「专心」、「分心」是很困难的。如果举的例子是花和白云,很多人都可以接受,但如果是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呢?</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很多事物在自然当中,我们可以把它讲得很美,就像老庄思想所描述的自然。但如果是人就不一样了。我常跟朋友聊,花在开,开得那么美,香气四溢,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招蜂引蝶。我们说,花努力的绽放出美丽的姿态,吸引昆虫来采蜜,完成花粉的交配,让生命可以扩大和延长,我们会觉得美极了,但其实就是一种生殖的行为。如果是一个女性或是男性,很努力的把自己弄得很美,去招蜂引蝶,我们却会觉得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美,而且不道德。至少当我们用「招蜂引蝶」这句成语来形容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带着贬意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喜欢把人的事情放到自然规则里去看,你会有一种更大的宽容。</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相信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当中,虽然已经称自己是万物之灵了,但身上植物、动物的部分仍然还在,如果能常常把人的问题,推到老庄的世界、自然的世界,今天我爱的两个人,如果是杜鹃花或云的话,也许是一种转换的智慧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蒋勋《生活十讲》(节选)</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一讲 新价值</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相信凡人处在一个生理发育、转变的时期,就是他最敏感的时候。</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因为生理的苦闷引发我开始去思考人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动物还是人?我的精神在哪里?</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在那一刹那之间,我是非常容易变坏的。幸好文学救了我,让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但没有变坏,并且在文学中得到很多关于人生课题的解答。</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知识分数越高的人,自己越要特别小心,因为你将来要面对的生活难题,都不在这些分数里面。</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应该给孩子最好的音乐、最好的文学、最好的电影,让他在里面自我地熏陶。而这些,是不能考试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风范听起来很抽象,我自己的观察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基本上就是他们从小读古书,不管是中国的或是日本的,受到东方文明非常优秀的训练,使他们对于人性有一种道德上的相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读古书,如《庄子》、《老子》、《论语》、《中庸》、《孟子》,基本上都是在谈人的定位,很少是技术上、知识上的东西。</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知识属于人,了解了人,无论你学到什么新的知识,都能结合在一起,不会有断裂的感觉。</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整个社会物化的速度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广,很少人能逃过物化的影响。教育也越来越无能为力,尤其又卡在一个考试升学制度,如果没有办法对抗这个制度,就没有办法去扭转孩子的观念。</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凡事以考试为导向、升学为目标,若教育体制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如此,他们会愿意谈人性、谈艺术、谈文化吗?</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可是,有一天他会发现他需要这些东西。</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每一个角色都有他自己的定位,有他不同的定位过程,每个人都能够满足于他所扮演的角色。这个观念在欧洲一些先进国家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他们长期以来重视生命的价值,所以他们的自信,不是建立在与别人的比较上。</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有比较之心就是缺乏自信。有自信的人,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一种充满而富足的感觉,他可能看到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会觉得羡慕、敬佩,进而欢喜赞叹,但他回过头来还是很安分地做自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就像宗教或哲学里所谓的“圆满自足”,无欲无贪,充分地活在快乐的满足中。</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西方的工业革命比我们早,科技发展比我们快,所以他们已经过了那个比较、欲求的阶段,反而回来很安分地做自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二讲 新官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我读到梁启超的《心灵论》时,发现里面有很多非常精彩的东西,是作为一个现代国民、世界公民的概念,他引述东西方经典,建立一个开阔的世界观,他认为,如果不经过改革,我们将会失去世界公民的资格。梁启超在五四时代就提出这样的见解,可是到现在我们仍然做不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现在比五四时期要开了倒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神话本身是一个起点,因为神话里面包含了幻想跟科学,这两个看起来极度矛盾的人类创造力——科学是一种创造力,幻想也是一种创造力,并都以神话为起点,就像一颗种子,很适合放在低年龄层的教科书里面,让孩子能保有这两种可能性,将来他可能会走到比较理性的科学,也可能是比较幻想的艺术。重点是,我们必须准备好这颗种子,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栽种。</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某一个意义上,我觉得老子和庄子的东西,启蒙性是比儒家的东西还要大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国文教学中多一点让孩子有非答案性的思索过程,就是最好的思想教育。</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革命者是寂寞的,必须孤单地在自己的时代里去对抗巨大的官学,而这个官学又是拥有多么大的力量,让它可以转变成各种形式,加强本身的稳定性。这种稳定是危险的,当一种文化已经长久稳定到一种程度,就很容易变成统治者愚弄人民的手段,我宁可它是不稳定的状态,因为不稳定才有调整的可能。</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都是已经很能够调整自己的人,可是在官学系统中,还是不免有一些阴影。譬如我们会觉得生活在边缘的人应该是受苦煎熬的,当我们忽然发现这些人既不受苦也不煎熬时,正好就是让我们发现自己的官学不对了,要再调整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三讲 新伦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再怎么去制定法律,都要知道这是不得已。……法律没有办法制止任何东西。</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众人在指责一个人的“恶”的时候,我觉得最大的恶意是在众人之中,而且众人的恶意是杀人的动力,大家都急于要把一个人判死刑、要他死,这是很恐怖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真正好的、有文化的规范,是内省的,不是向外指责。</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里(佛罗伦萨)的人经过长达一千年的中世纪,承受宗教对于人的压力,一种禁欲、对欲望的不可讨论,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宗教的禁忌中挣脱,去确立人的意义,开始画人。……所以今天我们能看到蒙娜莉萨坐在那边微笑,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肖像画而已,它标志着一个人可以被当成人看待的意义与价值。</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想这是为什么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时期会让人怀念,因为人的生存价值与意义,在那样的一个思索过程中,留下来的肖像是足以作为榜样,引领每一个人去努力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中国人的教育根本是一种安逸的教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对于冒险犯难的鼓励非常非常少,因为中国是农业保守的社会,离家就代表悲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时代快速进步,伦理不断改变,人要在这么不稳定的状态下自处,应该是要找回自己的信仰,在对人、对事的期待与渴望中,重新去体验追求本身代表的那种高贵性,才是永恒不变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四讲 新信仰</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帝王或是平民,是知识分子或非知识分子,我们面临的死亡是一样的,我们也都无法解答生死的问题,所以我们需要信仰。</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信仰里面最可贵的就是一个自我反省的过程,也就是认识自己有多贪心、有多赖皮、有多恐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爱因斯坦,他在物理学上的知识是人类世界顶尖的,对于宇宙的了解,没有人比得上,但他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很多人在检讨爱因斯坦在科学知识和宗教信仰上的矛盾,我们总觉得他应该用科学知识来理解整个世界。事实上,爱因斯坦的信仰不是出自脆弱,而是谦卑,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不足,而知道自己的不足是一种坚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们不需要去批判不同阶段的人,去说:“你怎么还在那个阶段?”因为我们也曾在那个阶段过,当你走过来以后,应该要知道每一步踏过来是多么艰难,你不会去嘲笑,反而会尊敬。</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台湾,法规不能说不严,……甚至比世界很多地方都要严格。可是我们在执法上却很难严格,因为我们有传统儒家伦理中所谓的人情包袱,还有伦理中的一种“弹性太大”,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这就会让执法者很为难。</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是非常动人的一句话,维摩诘讲的根本是一个人性的本质,也就是说众生所生的病,就是因为我们有痴有爱。痴是没有办法看透彻,爱就是有太多的牵挂,可能是父母,可能是兄弟姊妹,可能是情侣、夫妻,可能是师生,可能是物质,可能是修行——因为种种牵挂,心就不够清明,所以“从痴有爱则我病生”。</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如果要进一步做更深的思辨,我会建议读《金刚经》,那思辨更细腻,一直在正反正反,永远给你一个东西再打破,然后让你知道拥有以后又失去的那种空的感觉。任何一个伟大的宗教,都要经历一个巨大的破灭,才知道什么叫做空,否则的话,那个空就是假的领悟。</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所以我常常觉得在人世间所经历的受伤、挫折、坎坷,都是一个领悟的重要契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五讲 谈物化</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并不担心我们要面对台湾这么一个高度物化的现象,我担心的是有没有一个力量出来制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或者是说,为了刺激商业,财团、企业或者商人在进行物化的工作,那么教育界、学术界是不是应该要扮演一股清流,出现像老子、庄子这样的人?</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我们打开报纸,看到那些应该产生老子、庄子的知识殿堂也被物化时,才是最恐怖的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他们没有被物化,他们对社会有自己的良心,他们把知识分子应该把持到最后关口的价值留在身上。</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中国人很早就意识到官与商这两种人在一起的严重性。……所以汉朝以后,主政者对商人的压抑就非常明显。</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抑商主义的缺点就是让中国近代的石油贸易和资本主义很难发达,我们没有办法培养出大企业家,因而构成资本主义的弱势,落后于西方。</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可是今天在台湾,抑商主义不复存在,反而是空前“重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个成熟的社会其实就是两股力量互相制衡。</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相信还是有很多有为有守的人,在他们的岗位上,努力平衡社会的物化趋势,即使他们不完全成功,也是让人敬佩的。他们就是所谓的先知、先觉,在一个社会里面,这批人所做的事情非常重要。</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七讲 文学力</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人大概到最后才会懂得,重要的不是“要什么”而是“不要什么”。</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人跟人之间没有了解,只有好奇。即使亲如丈夫、妻子、母女、母子,一个二十四小时和你生活在一起的人,……你会发现原来有一部分的他,是你完全不知道的。我想,人跟人的相处是不可解的,每个人都是在了解与陌生之间游离,不可能有绝对的看破。</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通常我们无法疏离,我们很容易投射,很容易陶醉,很容易一厢情愿,所以会看到很多的“假像”,……许多我们自以为了解的事物都可能是假像。</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当我们破除一些对于人生的假设,有了悟性的看破时,就可以不带成见地去看一切事物。</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文学是一种疏离,保持旁观者的冷静,去观看一切与你有关或无关的事。</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文学和哲学不一样,哲学是寻找真相,可以一路残酷下去,可是文学常常会有不忍;它不忍时就会“假作真”,它残酷时就会“真亦假”,然后让人恍然大悟。</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常常觉得读《金刚经》是为了帮助我去看另一部人生的《金刚经》,也就是人生的本相。我会开始去想,为什么说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这些话在大学的时候以为读懂了,其实是假的;今天当你真正看到一个人在你面前消失不见,那种梦幻性、泡影性才显现,……“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这句话才发生意义。</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他会透过文学原谅跟宽容,他会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跟他不能过的关,文学在这个时候就是帮助他转换看事情的角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文学的效果很难估量,它不是直接给人答案,而是给人多一点机会去思考。</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八讲 爱与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情的本体是在我,或是对象?如果是在我,那么在我的生命里面,爱情已经完成了,我所得到的欢悦、圆满的部分,都将随着我的一生永远不会褪色,至于结局是什么,我不太在意。</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的表达本来就是在一种习惯和形式当中。就像现在一夫一妻的制度被建立起来了,我们也习惯用这个制度去思考爱情,可是我们要知道,人永远不是制度。</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千万不要觉得有一纸婚约就能保障爱情,只有爱情能保障爱情。</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婚姻是法律,它可以保障一夫一妻制,如果有一方没有履行,另一方可以告他,可以要求他赔偿,法律可以判他有罪。可是你没办法以法律要挟另一方爱你。</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婚姻与爱情不同,法律对爱情是无效的。</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情是很复杂的,里面有很多微妙的东西,连当事人都不容易搞清楚,只有从一个非常宽容的角度,你才能够了解到在这样的事件当中,每一个人是如何在努力调整自己,使自己进步,增加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比重。</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一张法律见证、双方盖了章的婚约是一种限制,两个人一起发誓说海枯石烂也是一种限制,但是这两种限制都不是真正的限制,因为在现实中,有人背叛了婚约,有人背叛了誓言。真正能限制爱情的方法,就是彻底拿掉限制,让对方海阔天空,而你,相信自己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吸引力量,你的爱,你的才华,你的宽容,都是让对方离不开的原因,甚至你故意让他出去,他都不想跑,这真的需要智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哀伤很难过,但一定会过,一定能过的。当你度过了之后,心境就会不同,再回过头看自己花很长时间度过的那个关卡时,就会觉得其实是钻在牛角尖里,只要能够跳出来,就没事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每个人生命里爱的支点要多一点。</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对我而言,生命的支点有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我的朋友、我的爱人,还有路边擦肩而过的路人,他们也可以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倚靠这些支点活着,或重或轻——我说或重或轻是指你不能把所有力量压在一个支点上,你自己会受不了,对方也会受不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宁愿爱是可以平均分摊的,爱我的人,他同时也有亲情的爱、友情的爱、同事的爱,以及在生活当中还有其它能吸引他的爱的事物,我会很感谢这些人、这些事帮我分摊了他的爱,没有全部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同样的,我的爱也有很多的支点,不会只放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些分摊的爱,并不会减损爱情的纯度,反而是一种增加。</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爱的本质是一种智慧,尤其是年龄越长时。你在二十岁以前可以倚靠上天给予的青春、健康、年轻,这些不是你自己的,是上天给予的。而当你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以后,你要如何保持自己的魅力?这就要靠智慧。</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庄子的意思是人皆有私心,但可以把私心扩大到整个天下,这句话听起来很吊诡,可是,它就是一种智慧,非常难做到,但不是绝对不可能。用这种态度去面对自己最爱的东西、所有被你称为宝贝的东西、你最害怕失去的东西,你才不会害怕。因为没有一种东西是不会失去的,即使是在空间上你没有失去,总有一天你也会在时间上失去。</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所有的“宝贝”你都只能暂时保管,用一种暂时保管的心情,去面对爱情,其实会好过一点、宽容一点。而且,既然是个宝贝,就绝对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爱,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爱,它就不是宝贝。</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第九讲 情与欲</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在教育系统中,我们更不能够假设人是这么脆弱、这么没有判断力,所以不给予他关于情欲的相关知识。</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人其实是有可能经由凝视真实的东西,反过来调整自己。</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你不能假设别人无知,我们没有权利假设别人无知。</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佛经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是悲悯。……越多人对不同的生命状态产生真正的宽容,并以涟漪效果扩散,这个社会才有可能进步。</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我很希望学生在课堂上,读到一本很美的爱情小说或是几首情诗,让他保有对爱情的希望,才不会完全堕落到欲望刺激中。很多人担心谈情的结果,就是欲的泛滥,我认为正好相反,情反而是欲升华出来的状态。</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人类的性是极其复杂的,与动物的性截然不同。动物的性有周期,完全为了传宗接代而发生性行为,主宰性欲的不是自己,是自然,或者说是超自然的神。……可是人类的生殖跟性是可以分开的,……人的自我就是像主宰动植物生殖的神,他可以判断他要什么,不要什么,他可以控制性行为的发生和不发生,……</strong></p>
<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蒋勋生活十讲 追求内在自我</stro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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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style="COLOR: #003300"><strong> 这是一个富裕的时代,商业的富裕提供了物质上的满足,我们很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一双鞋子、一件衣服,甚至一个人,拿钱就可以买到了。可是中间有一个东西,在容易购买、容易贩卖的过程中,遗失掉了,这个遗失的部分恐怕就是台湾目前最大的难题。所谓「生活十讲」,其实就是「生活教育十讲」,内容从新价值的建立,到认识自我,再到心灵生活的滋养要件,比如信仰、爱情、伦理、创造力,以及一个圆满的社会为何不能缺少神话与文学。新书内容抢先看:爱与情其实,每一段爱情,我们都应该回过头来问自己:我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如果你选择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要震撼整个社会的道德跟法律,你应该要很清楚结局。如果不知道,糊里胡涂的,在遭到责备时才满怀怨悔,那我会觉得是这个人自己没有想清楚。爱情有绝对的内在本质,也有客观的外在层面。内在的本质可以是一个最圣洁、最崇高的东西,但它的外在则受限于许多形式:法律、道德,包括所爱的对象都是外在的现象。所以当你个人选择无怨无悔时,可能碰到的最大难题,就是对方退缩、改变了。西汉卓文君在第一任丈夫过世新寡期间,在一个非常哀伤的状态下,遇到了才华洋溢的司马相如。司马相如也非常喜欢卓文君,所以作了一首诗〈凤求凰〉,「以琴心挑之」,就是弹琴唱给她听,卓文君就被感动了。在这里就有一个难题:爱可不可以被替代?历史上并没有记载卓文君的前夫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也爱着卓文君,或卓文君是不是也爱他?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她守丧期间,她却爱上了司马相如,甚至跟他私奔。那她不是背叛前夫了吗?这里面是有矛盾的,不只是说她震撼了旧的社会伦理价值,跟一个男人私奔,同时也包括卓文君是不是相信有所谓永恒、不朽的爱情?如果她相信的话,那她自己本身就很矛盾,因为在她遇上司马相如之后,就背叛了与前夫的爱情。后来司马相如也变心了,卓文君写了很有名的一首诗〈白头吟〉,说夫妻情分如沟水东西流时,她除了悲伤还是悲伤,但既然司马相如有二心,她也只好做个了断。其中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道尽古今中外男女对爱情的最大渴望。而这种被遗弃的心情,在班婕妤的〈秋扇赋〉中有更贴切的描写。她把自己比喻成秋天的扇子;夏天很热时,扇子不离手,但是到了秋天,不用扇子了,就把它丢在一旁,所以说「秋扇见捐」。我想我们社会里,不管女性男性都有过这样的忧伤。在这个时候,我个人觉得应该要重新考虑自己爱情的圣洁性与崇高性,爱情的本体是在我,或是对象?如果是在我,那么在我的生命里面,爱情已经完成了,我所得到的欢悦、圆满的部分,都将随着我的一生永远不会褪色,至于结局是什么,我不太在意。常常会有朋友或是学生来找我,诉说他们因为恋爱而哭泣、哀伤,觉得活不下去,我就会问他们:「你觉得你跟这个人在一起,曾经快乐过吗?」有时候他们生气到极点时,会说:「我从来没有快乐过。」我就会提醒他:「你是不是说谎了?你会不会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如果没有快乐过,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我想,在很多时刻,我们需要被提醒,也要常常提醒自己,就是我所爱的这个人,他真的爱过我,对我善良,疼爱过我,难道要因为一些小失误,或者他离开我了,我就要开始憎恨他、报复他,让他从百分之百的好,变成百分之百的坏?很多人会在爱情结束时产生憎恨,是因为他觉得爱情的誓言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谈恋爱时说的海枯石烂,就应该是要到海枯石烂才能变心,真的是这样吗?我们回到古代的婚姻伦理,回到法律允许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娶好几个妻子的时候,法律可以规定他要把爱平均分给不同的妻子吗?还是他也会有特别宠爱,特别不宠爱的?这就是说,爱的表达本来就是在一种习惯和形式当中。就像现在一夫一妻的制度被建立起来了,我们也习惯用这个制度去思考爱情,可是我们要知道,人永远不是制度。千万不要觉得有一纸婚约就能保障爱情,只有爱情能保障爱情。婚姻是法律,它可以保障一夫一妻制,如果有一方没有履行,另一方可以告他,可以要求他赔偿,法律可以判他有罪。可是你没办法以法律要挟另一方爱你。婚姻与爱情不同,法律对爱情是无效的。可是我们常常把它们混淆了。沙特和西蒙波娃这两个法国哲学家是一生的伴侣,可是他们不要结婚,他们不要法律的那张纸。他们对自己的爱情很有信心,所以不需要婚姻那张纸来保护。</strong></span> MM呀,文章太长了哦,有时间来学习,呵呵 GG呀 学习不能嫌长 哇。。逸轩大师。。这太长了。。 没耐心看啊。。 很有意义的帖子,慢慢看,受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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