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桥 发表于 2023-9-19 21:13

暮色长安 ---- 不能没有你



  薇是我在网上认识的另一个女子。

  那年深夜,当我独自守着刚落成的第四间语音室沾沾自喜的时候,她以游客身份踱了进来,轻叹道:这小屋的背景让人喜欢。自然的,她成了我的副室。

  我的聊室中高管以上都是女人,第四聊室也不例外。巧合的是,薇和其余三个女人祖藉竟皆与我同省。这让我在意外之余多了些欣喜,和她们相处,更觉得亲切。

  当时,薇还在德国留学,等她下课挂进聊室,大多已是国内的黑夜了。她的声音在深夜听起来,年轻,干净,甜美,极其好听。夜里,一群人挤在一屋,漫无边际的轮番唱歌。唱着唱着,天就会亮。有时也会有人说很傻的笑话,听的人会很傻地笑。就这么周而复始地过完一年。我觉得幸福。有她们守着,我很幸福。

  终究还是太过无聊吧。有一天,薇说,假期了,趁着回国,全室管理聚一次吧。听了这个提议,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除了我。

  我比她们要年长几岁。可能这多出来的三四年人生阅历,让我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快乐应该保持它最单纯最原始的简单。何必要相见?何必要深入彼此。

  搞不懂她们为什么要把聚集地选在人潮汹涌的上海。我不参加,也就不去过问。对于大家的失望,我没有过多的解释。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内心的一点孤独。我想,我不算过份。

  那天十几个人很开心的在上海网吧集体向我打招呼。薇在Q上红着脸悄悄对我说:暮,我看到漠了。他很高大,眼神很温柔,又那么的英俊。

  我脑子里刻画不出她所形容的男人。漠对我来说只是聊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管,除了知道他唱歌好听,别的真是一无所知。想了半天,我只能回复她:是吗?——淡淡的。

  后来他们又在省内聚了一次,我依旧缺席。但我清楚的感觉到,从第一次聚会后,聊室开始慢慢的人心焕散。到第二次聚会后,原本该是薇回德国的日子,她竟不去了。

  为什么。我找到她直接发问。

  我要留在家里。我要和漠结婚。薇并不隐瞒我。

  你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他对我也好。她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在对我说话。

  我愣坐着,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薇真的留在了家里,踏踏实实地做起她的新娘梦来。有时她让我看婚纱的款式,有时问我哪款戒指好看。就这么欢喜了一段时日,却忽然变得沉寂了。

  漠呢?我问她。在得知薇要嫁给他的那天,他已经很少在聊室露面了。

  薇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其实,他是有婚约的。他父母不同意我和他的事情。漠这段时间要处理好他家里的问题呢。

  我的心跳有些不稳了,冲口而出:你还好吧?

  她在那端发来笑脸:当然好啦。我们要结婚的。其实我已经去他家拜见了他的父母。虽然他父母说没法对那个女孩提出解除婚约,但漠肯定会有办法的。

  我陷入无语。薇又说:暮,我离你这么近,我们见见吧。我想看看你。

  在她第三次提出见面的时候,我犹豫了良久,还是答应了她。毕竟两人同性,又住在只是一水之隔的城市。

  我在车站接她,按她短信中描述的,在一拨拨下车的人群中寻找白T恤,黑仔裤,波浪卷的长发。毫不费劲,一个清瘦的身影在我瞳孔中越来越清晰。周围的人群顿时像油画的背景一样模糊了下去。她从远处静静走到我跟前,绽开顽皮的笑,上前拥抱我。

  是你吧,暮。她轻轻地问。

  我推开她,端详她的脸。一种自然的美,不带任何粉妆雕琢的痕迹。我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水滴般的纯净。

  我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说:走吧。正好黄昏,带你去看湖水。

  落日归帆一直能让我感受到温暖,薇在黄昏的水边却心事重重。我知道她心里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笃定,对于婚姻,若没有冗长的花前月下如影随形,几人能真正做到毫无保留地信任。

  她抱着细长的双腿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呆,湖上的风把她的乌黑卷发吹乱。我将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她摇头说不渴。她看着湖水上半轮落日小声说:暮,如果漠再不来,我的明天,也不再会来了。





  漠没有再来我们的省城。薇发疯似的找他,他手机传过来唯一一条信息:被家人锁住,看得很紧,无法相见。等我。

  薇就傻等。整整一个月没有漠的半点消息,薇开始病急乱投医地打电话找漠的同学,对方不明就里,说了一句:漠?下午还一起打球哪。

  薇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再次在车站接她,她瘦得更加厉害,眼睛铅灰。

  薇的母亲知道薇来找我,让薇把手机交给我。刚把手机帖近耳边,一个近乎哽咽的声音就已传来:暮吗?请替我和小薇的爸爸照顾她几日好吗。整整一星期,她除了喝点水,一点东西也不吃。谁也劝不了她,我们很难过。拜托你,照顾她。

  合上手机,我拉薇去吃饭。她推开餐具,什么话也不肯说。

  我把盛着牛奶的玻璃杯推回她面前:饭不勉强你吃。喝了这个。

  她侧过头不看我,轻轻的哭了。餐厅一两个客人惊讶地朝这边看了看,又很快低下头继续用餐。

  我心里很难过。薇就在我面前哭。哭的气息已经这样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微弱。

  你想怎样。我看着她,又气又恨。你想怎样,你说。我几乎要咬着牙说话。

  薇细细的声音很难听清,我又一遍问:你想怎样?

  我要去找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如果他不对我说清楚,我就杀了他。刀我都准备好了。她按了按她的包。

  我的心在胸腔内像被大风吹得晃了几晃。

  她突然抓起我搁在桌上的手,紧紧捏住:暮,陪我去找他。求你。见不到他,我不如死掉。





  我竟然干这样的事。我要为一个包里藏刀的女人寻找她的目标。

  我不知道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如果不带她去,她必定要把自己杀死。那天晚上,她说话的声音我已经完全听不见。太细弱。实在太细弱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质疑自已的冒险,但,仅仅只是一瞬。

  火车一路驶向西北。薇看着窗外一寸寸路程的缩短,精神比先前好了些。她仍然什么也不肯吃,跟她说话的时候,我需要把耳朵凑近她的脸颊。

  夜里她蠕动嘴唇,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又说了一遍,还是听不清。最后,她困难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压在我身上,用力地说:空调太冷。你要盖。

  眼泪不争气的要掉。借口上厕所,我关在里面,趴在车窗上,用力掐白自已的指尖。





  我们一入住就通知了漠的同学——洋。

  洋是个儒雅亲切的男人,衣着整洁,笑容温暖。他熟知整个事情的始末。

  他一找到我们,便苦口婆心地劝薇,但同样起不了丁点效用。洋叹了叹气,暗地对我说:“我已经通知了漠,可他不来。明天我要出差,估计得两天后才能回来。这两天你辛苦些,先照顾好她,凡事等我回来再商量。”我机械地点了点头。

  洋走后,薇头疼得厉害。我扶她躺好,反锁了房门,出去买药。

  长安的月色和故乡的一样冰凉。我独自一人走上陌生的街道,一路走,一路回头在心里默记回时的路。各式霓虹都亮了起来,我没有心情分辩这些灯光是为了照亮什么,看到有绿十字的灯牌,立即进去买了一大袋消炎药止痛药退烧药感冒药维生素。

  回来时,看到有卖瓶装啤酒,买了两瓶。这一夜,我什么也不愿想。





  第二天下起了雨。薇躺在宾馆的床上,颤颤地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有一个地址。

  帮我去找他。说我来了。求你。她努力地想抬起上身。

  我把她扶好,默默地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对她说:好。

  锁上门。我没法通知洋,他出差了。我得自己去找漠。

  出租车司机把我丢在一个胡同口就开走了。我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找他。地址并不十分详细。沿途遇着人,我便问:请问,您认识一个叫漠的人吗?

  请问,您认识一个叫漠的人吗?您认识他吗?

  有人把我当骗子。有人不耐烦地甩开我急匆匆地走掉。雨越下越大,路上行人很少,我没有伞,只好躲进身边一幢楼里暂时避雨。一个人从楼上咚咚地下来,我赶紧上前问:请问,您认识一个叫漠的人吗?

  这位大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把手指向第三单元的二楼。我连连冲她鞠躬:谢谢,谢谢。谢谢您了。

  在漠家的防盗门前,我摁响了电铃。猫眼里先是有亮光,几十秒钟后熄灭了,没人来为我开门。

  继续摁,继续摁。继续不开。还是不开。

  累了。又冷。我紧靠着墙,坐在二楼的台阶上。像第一次见薇时薇的姿势,在台阶坐着,抱紧自己的双腿。

  不断有人从楼梯上上下下,小心绕过我的身边。我只是盯着那扇铁门看。不管不顾。

  忽然,有一种灭顶的不详预感从头到脚浇痛了我。薇!我电击般站起身,惶恐得不知所已。她一个人该不会……该不会……

  我几步冲到铁门前,想狠狠用脚踢,想用力踹开它,想把里面的人揪出来狠狠扇他耳光:为什么不肯见她?为什么?给她一个交待很难吗??你能躲得了一时,你能躲得了自己良心上的罪吗??混蛋!!你要眼睁睁让她死在你的城市吗??

  我气得发抖,恨不得把那人拖出来剐了再剐。包里只有手帕纸,我展开它,用原子笔在上面戳了句:她若有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点太用力,手帕纸戳开了一个洞。我把它塞嵌进猫眼的缝隙,让它白旗般悬在铁门中央。对着它呸了一口,转身冲进了大雨中。





  扭开宾馆的门,走到床边,薇呈一字面向天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被整理的纹丝不乱。脸上泪痕仍在。

  我抖着手抚摸她。喊她。薇。薇。醒醒。快醒醒。别睡。

  别睡。

  昨晚买药的袋子空了。我颤抖地翻了翻,里面的药没了。全没了。瓶子盒子全空了。

  我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压迫似的惊叫,伸手就把她拖下床。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咬着唇把她拖进卫生间,用香皂搓出泡沫水拼命往她嘴里灌,不停冲她吼:拜托你。求求你。别吓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求求你不要吓我……我试着用手指掐她人中。掐得又紫又肿的时候,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我赶紧给她再灌些肥皂水,她便开始剧烈呕吐咳嗽起来。

  你干嘛你干嘛!!我狠狠摇她。你要吓死我是不是,是不是??

  薇哭了:让我死,让我死。我知道他不会来见我的。我猜到了。昨天他就没来。他不要我了……

  说完,她爬起来往窗前奔。我从后面一把搂着她,把她死命往后拽:你要干嘛,你要干嘛啊!

  别管我,让我死,让我死!薇挣扎着还要往窗口跳。

  我多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一把将她推在床上,指着窗户冲她吼:你跳!!你跳!你跳了我也活不成了!你要不要让我跟你一起死?!你妈妈还在等我把你带回去,你跳,你跳!你跳了我也没法去见她了!一起跳算了!一起死算了!

  薇被我吼得呆在床上,半晌没有动弹。我瘫坐在地上,望着她大口大口喘气。过了许久,她轻轻说:暮,对不起。对不起。

  我无声哭了。我这样倔犟,本不该在她面前流泪。

  扶她躺好,看着她疲倦地睡去,我拿出手机想给洋打电话,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只好去前台找服务员,麻木地问:请问,我能用一下宾馆电话吗?

  女服务员把电话递到台前:请用。按时计费。

  我点点头,拨通了洋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哪位?”洋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我再也忍不住,当着陌生人的面,痛哭出声:“洋,我是暮。。薇她吃了很多药,她自杀,我好害怕。真的好怕……”

  “啊?!你冷静些,先告诉我,送医院没?”“没,我给她灌了肥皂水,她吐了很多水出来。我想,她的胃会难受,但应该不会死的……”我慢慢冷静下来。

  “好。你做得很好。别害怕啊暮,我下午就赶回来好吗?”洋的语气越急切,我的情绪反倒越变得平静:“不用了。不用了。洋,你安心出差吧。我会看着她的。没事的。没事的。放心。”

  挂了电话,女服务员正用惊恐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冲她笑笑,淡淡的说:“没事,跟朋友开个玩笑而已。”

  转身的时候,听到女服务员在背后用地方话低狠地骂:“神经病!”





  漠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洋出差回来的时候,薇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她和我们一起出去吃了肉夹馍,还坚强地微笑给我们看。

  其实我知道,薇藏在包里的小刀,如果真的拿出来,也只会割在自己身上。她永远不舍得将刀锋刺进那个曾经深爱的男人身体里。只因为她是女人。是个在爱情里迷失过痛苦过却又无法忘怀的女人。

  阳光下,一切都是刺眼的明亮。长安的街道整洁纵横,像笔直的河流,建筑也都是方方正正有梭有角,很像一个表情刚毅的耐人寻味的男子,带着久远的历史气息。

  我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可是在这个城市里,我差一点失去了部分勇气。

  洋送我们上火车的时候,对薇说:“好好的,好吗?”薇认真地点点头。他笑了,把行李交到我手上,对我说:“暮,你该进长安的历史博物馆。”我也笑了:“好。有机会一定进。”

  洋成了短暂的记忆。但却是这个城市永远的阳光。

  我的薇回来后恢复得很快。再一年,有了爱她疼她娶她的男人。

  她新婚的日子,忽然在Q上用手机给我留了一句:暮,我也不能没有你。

  








我也在 发表于 2023-9-19 22:01

洋洋洒洒码出五千余字,
人物心理活动盈满,
情节框架构思一目了然,很充畅哈。

雾桥 发表于 2023-9-19 22:08

我也在 发表于 2023-9-19 22:01
洋洋洒洒码出五千余字,
人物心理活动盈满,
情节框架构思一目了然,很充畅哈。

这篇有年头了。看着老轻松的了吧:lol

我也在 发表于 2023-9-19 22:09

这个朗读模式作用太大了,
耳麦往耳朵里一塞,
跑步机启动匀速,
听完小说一对照步数和计时器就能大概知道多少个字数。

我也在 发表于 2023-9-19 22:13

雾桥 发表于 2023-9-19 22:08
这篇有年头了。看着老轻松的了吧

最起码是不拖拉,有代入感。
听完后脑子里一直闪现“这是真事”:lol。

澜天 发表于 2023-9-19 22:14

开始当传记看的
以为是记录了真实的事
后面的比较戏剧化的情节
看出了是小说
也才觉得是在读小说
可是
生活远比小说精彩
不是吗

阿轩 发表于 2023-9-20 07:20

剛好駕車去辦事情,聽小說嘍

岚儿 发表于 2023-9-20 12:19

先占个位子;晚上来看;
每天都盼着雾桥的小说;
今晚有福了!

岚儿 发表于 2023-9-20 12:21

雾桥辛苦了!
周三快乐!
据说写作非常费神;
好好休息一下吧!
别太累了!

岚儿 发表于 2023-9-20 12:23

刚看了几行;感觉薇遇到渣男了!
希望不是;那薇多痛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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