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情天夜夜心 发表于 2020-12-8 16:17

【三月,聆雨纷飞】

       少爷回来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三月正在绣一条丝帕,心里最深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不知怎么就忽然颤动了一下,针就扎在手指上了,沁出了圆圆的血珠。
  三月并不觉得疼,心里相反倒有些欣喜,一种盼望已久的欣喜。
  这个时候正是阳春三月,窗外有细细的雨丝在纷纷扬扬地飘,就像三月份乱的心绪,就像少爷轻声地细语。
  三月起小就跟着娘在叶家长大,娘的两只乳房一只养大了三月,一只养大了少爷,娘是少爷的奶妈。三月和少爷打小就在一起长大。


  少爷名叫叶纷飞。
  少爷从不欺负她,对她就像亲妹妹一样,从不拿她当丫头看。三月在心里也把少爷当成了亲哥哥。少爷还教三月识字,给她讲书上的故事,少爷认识很多很多的字,能看很厚很厚的书,常常听得三月如醉如痴。三月觉得少爷很有学问,比管帐的姚二爷还要有学问。重要的是少爷长得好看,脸白白的,头发浓浓的,眉眼就像画的一样,三月觉得少爷比戏台上的小生还要好看。
  三月有时也敢跟少爷耍耍小性儿,每每这时,少爷总是宽容而温和地笑。少爷和老爷不一样,老爷的脸整天阴沉着,三月看见心里就害怕;少爷不一样,少爷整天笑吟吟的,像三月里的阳光,让人心里暖暖的。
  后来少爷就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去念书。那地方叫北平,听说很大很大,比省城还要大。三月想象不出比省城还大是多大,反正那地方挺大人也挺多,少爷去哪里念洋书。


  少爷走了,很久都没有回来,三月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后来少爷来信了,三月不知信里都说得是啥,有没有提到三月;但三月一点儿也不在乎,三月只要有少爷的消息就成,心里就踏实。
  后来有消息说,北平那边儿也不太平了,学生们都不上课了,都跑到街上去游行了,好像还打了个大官儿,放火烧了官府的楼,警察抓了不少人。三月就有些不安,不知少爷怎么样了,少爷会不会也在里边儿。三月暗暗地担心,这种心事无法同旁人讲,也没有人可以讲,只能悄悄地放在肚子里,压在心里最深处的那块儿地方。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说给桌子上供的菩萨听,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少爷平安。三月絮絮叨叨地说,菩萨笑眯眯地听,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三月的心思;——菩萨当然能看透,菩萨什么都知道,可少爷呢?少爷知道吗?——干吗要让他知道呢?自己知道就行了。三月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动,有了一种想要哭的感觉。
  丫头三月就在初春的午后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少女三月的脸上就浮起两朵红晕,红得就像窗前那朵娇艳的海棠。
  圆圆的血珠儿滴在洁白的丝帕上,红得触目惊心。三月就着这滴血,绣了一朵怒放的海棠花。
  窗外,雨依然纷纷扬扬。
  

  少爷回来了。
  少爷叶纷飞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树。少爷的长衫换成了一身洁白的洋装,脖子里还系了一根鲜艳的带子。他的额头宽而光洁,眉毛黑黑的高高地飞扬着,像两只舒展的翅膀;他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他的鼻梁很高很直,下巴方方的,三月总想抚摸抚摸。
  少爷留着披肩的长发,说话时喜欢一甩一甩的,于是满头黑发就舞动起来,就像满树纷飞的枝叶。
  少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来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高挑的个儿,留着齐耳的短发,额前一排刘海儿很可爱。姑娘的眉毛又细又长,眼睛又黑又大,嘴唇饱满红润。姑娘穿着月白镶边儿的斜襟短衫,一袭及膝的布裙,白袜子黑皮鞋,露着一截白白嫩嫩的手臂,像初夏的嫩藕。衣服剪裁得很合身,紧紧勾勒出姑娘细细的腰身和高高的胸脯,像风中一棵娉婷的杨柳。
  姑娘说一口很好听的官话,声音像银铃一样动听。少爷也说一口的官话,少爷对大伙儿说她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未婚妻。这回三月听懂了,她就是少爷未过门儿的媳妇。三月的心里就隐隐地有些酸酸的。
  老爷好像不太高兴,看着那姑娘始终皱着眉头冷着脸。姑娘倒不怎么在意,依然热情地跟大伙儿说笑着,把带来的糖果分给孩子们。
  三月发现这个叫欧阳聆雨的姑娘的笑很能感染人,三月不觉就喜欢上了她。无论如何,少爷回来了就好,三月就能经常看见少爷了。
  这么想着,三月不由得就笑了。
  

  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老爷早晚要把家业传给他。他的未婚妻也就是以后叶家的少奶奶。
  当少爷成为了老爷,聆雨姑娘由少奶奶变成太太,三月会侍奉他们一生,直到他们老了,她也老了,她会一直看着他,默默地疼着他。
  三月很平静也很满足。只要一辈子能守住少爷,侍奉他,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三月从来也没有过其他的非分之想,娘早就说过,人这一辈子,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她和少爷只有这个缘分。
  然而少爷却不领老爷的情,他根本就不过问家里的事儿。他拿了老爷的一笔钱,跑到镇上办了个学校,招了很多穷人家的孩子,他和聆雨两个人白天教孩子们识字唱歌,晚上给大人们开会讲道理,忙得不亦乐乎。
  老爷就很生气,说都是那个城里来的女子带坏了儿子。父子俩为此狠狠地吵了一架,少爷一气之下和聆雨一起双双搬到了学校。
  少爷搬到了学校,三月的心里就有些若有所失。她常常偷偷跑到学校给他们送些吃的用的。老爷知道了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毕竟他是他的儿子。三月明白老爷的心思,去的就更勤了。
  少爷和聆雨总是很忙,三月也不打扰他们,总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做这做那。有时少爷会对她笑一笑,她的脸就会红上半天。
  有时晚上,少爷聆雨和一帮人在屋里低声商量什么,少爷就让三月在门口看着。三月不知他们在做什么,但她隐隐觉得他们在干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儿。
  有时闲下来,少爷就会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写字,聆雨就陪着她说话儿。少爷有时也会考考她的学问,然后就让聆雨叫她识字儿。聆雨很耐心地给她讲,聆雨的头发和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
  有几回天晚了,少爷就不让她回去了,她就和聆雨挤在一张床上说话。聆雨给她讲了许多的事儿,也说一些女人间的悄悄话儿。聆雨一点儿也不像个未来的少奶奶,倒像是她的姐妹。她很喜欢聆雨那身月白的短衫儿和裙子,聆雨就送给了她。聆雨给她打扮好,让少爷看,三月羞得抬不起头。少爷认真地看着,忽然说你们俩可真象哎,简直就是姊妹俩。她俩就对着镜子看,互相发现对方和自己真的有些相像。
  聆雨跟她讲外面那个陌生世界的许多新鲜事儿,讲许多的道理。从一些司空见惯的家长里短里,聆雨总能头头是道地说出许多道理来。这些道理她以前想都没有想过,有些是似懂非懂的,听聆雨这么一说,她就像心里点着了一盏灯,有一只手在轻轻拨动着火苗儿,心里越来越亮堂起来。
  聆雨也跟她讲她和少爷的事儿,他们怎么相识怎么在一起。她第一次从聆雨的口中听说了“爱情”这个词儿,很新鲜也很陌生。聆雨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那个叫“爱情”的东西一定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东西,美得让人丢了魂儿。
  那么她对少爷算不算爱情呢?三月不知道。她只知道每每想到这得时候,她的心里就突突直跳。
  聆雨说:“三月,你知道吗,爱一个人就意味着奉献和牺牲。”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凝重。“我和纷飞的爱情可以经得起生命的考验,一个女人一生中能有一次这样的爱情此生足矣!我们之间如果有一方死去了,另一方决不会独存。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好妹妹,拜托你把我们合葬在一起。”
  三月被她的话吓坏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接着三月就哭了,三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好了,好妹妹,”聆雨抱着她,“记住,你如果爱一个人,就去努力争取吧,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能让心爱的人幸福,自己也就是幸福的了!”
   三月似懂非懂得听着,心里渐渐涌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三月的心里总有一些担忧,为少爷和聆雨。到底担忧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年过去,转眼间又到了三月。
  这年的三月,雨特别的多,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老天就像遇着什么伤心的事儿,一直哭个没完没了。
  老爷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少爷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年底佃户们一起抗租,口口声声要跟老爷理论,带头的居然是叶家未过门的少奶奶聆雨,那些佃户们都管她叫“欧阳先生”。
  老爷气得连摔了几个茶杯,吓得下人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走路一个个轻手轻脚。
  初八那天,本县绸缎庄的老板忽然来访,和老爷关起门来嘀咕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老爷出来时满脸都带着笑。
  傍晚的时候老爷弄了一桌子酒菜,叫人去把少爷请过来。
  少爷狼吞虎咽地吃着,老爷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偶尔喝上两口。三月看见少爷清瘦的脸和饥饿的吃相,心里就有些难受。
  吃着吃着父子俩就吵了起来,越吵声越大,就像两只暴怒的老虎。老爷摔碎了酒杯,少爷折断了筷子。
  “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谁也休想把我们分开!”少爷决绝地说,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滚!从此不准踏进家门半步!!”老爷气急败坏地吼道。
  后来三月才知道,老爷答应了绸缎庄老板的提亲,要少爷娶绸缎庄的二小姐。那二小姐三月见过,又矮又胖,像个大冬瓜。二小姐家里有钱有势,哥哥还是县警察局长。
  三月暗暗佩服少爷的决绝,又隐隐为他捏了一把汗。
  

  老爷去了趟县城,带回来一帮警察。
  镇上到处是背着枪的兵和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墙上四处张贴着布告,白纸黑字触目惊心,悬赏捉拿革命党欧阳聆雨和叶纷飞。
  少爷的学校被封了。少爷和聆雨一夜之间失踪了。
  三月知道,这一切都是老爷搞得鬼。老爷在用这这办法逼少爷。
  三月的心象油煎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少爷和聆雨被五花大绑着,双双被砍了头,淋漓的鲜血溅了三月满身满脸。三月疯狂地叫着去抱他们,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那两颗离开了身体的头颅上,两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三月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浑身大汗淋淋。三月再也不敢合眼,就这样大睁着双眼一直到天明。
  有一天,有人悄悄带三月去见了少爷和聆雨。他们躲在一处破落得小庙里,几天不见,三月简直都不敢认了。
  少爷的头发凌乱而肮脏,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鼻梁显得更高了,两旁的颧骨突了出来,瘦削的下巴上长出了粗硬的胡茬儿。
  聆雨蜷缩在一床破败的棉絮里,原本乌黑的秀发也像一团枯涩的棉絮。她的两眼紧闭着,两颊泛着病态的红晕,面色枯黄而干涩。三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三月的心刀割似的疼,一直疼到了骨髓里,疼得整个人都有些痉挛了。她不停地流泪。少爷揽住三月的肩膀,三月就伏在少爷的怀里,抚摸着他的胡茬儿,哭得更凶了。少爷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水,不小心自己的泪水却落到了她的脸上,流进了三月的嘴里,弄得三月嘴里苦苦的,心里也苦苦的。
  聆雨无力地呼唤着纷飞,少爷扑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手。少爷的眼里喷着火,要去以死来了结一切。聆雨说,你真傻。你死了,我岂能独活?少爷就紧紧地抱着她,把脸紧紧地贴着她的脸。聆雨微笑着,喘息着说,很好,就这样死在一起吧!三月,记住把我们埋在一起啊!
  三月又哭了。后来,三月就不哭了。三月擦干了眼泪,给他们留了些吃的,而后平静的对他们说,放心,不会有事的,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三月说完笑了笑,笑起来的三月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临走的时候,三月留给聆雨一方丝帕,洁白的丝帛上,一株海棠血一般的鲜艳。
  三月回去后,一夜都没睡。她哭了一会儿,又笑了一会儿,似乎想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她的耳边一直响着一句话:让心爱的人幸福,自己也是幸福的。
  让心爱的人幸福,自己也是幸福的。三月轻轻对自己说,然后就笑了,笑得很灿烂。
  黎明时分,三月剪去了辫子,仔细地梳了头,换上了那件月白色的短衫儿和裙子,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一柄油纸伞就出了门。
  纷飞,聆雨,你们多多保重吧!三月在心底第一次这样称呼着。
  也是最后一次。
  

  三天以后,省城传来消息,女革命党欧阳聆雨已在省城被捕。背着枪的兵们闹腾一阵后,拿了叶家的银子回去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去省城办事的祥瑞商行的二掌柜后来回忆说,那天早晨,远远地看见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押着个五花大绑的学生打扮的女囚走过;那女囚很年轻,还是个姑娘,模样煞是漂亮,一张脸象极了叶家的丫头三月,可她自己却说叫“欧阳聆雨”。
  那天的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半夜,洋洋洒洒,就像老天爷在呜咽,下得人心里一阵阵难受,真他妈邪了!——二掌柜闷闷的说。
  

  一个半月以后的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叶家老宅被一场神秘的大火烧了个精光。叶老爷惊吓过度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就一命呜呼。
  着火的那天夜里,有人恍惚看到两个人影。一个好像是失踪的叶家大少爷叶纷飞,另一个竟是那被砍了头的女革命党欧阳聆雨。



七掬 发表于 2020-12-8 16:30

这是写故事呢,我先占位

七掬 发表于 2020-12-8 16:41

为了爱情的牺牲,现在还能有这么高洁的感情吗

尼莫他爹 发表于 2020-12-8 17:09

我先占位,容后读,实在太太太困了。

黔中一叟 发表于 2020-12-8 17:38

拜读了,好文采!

黔中一叟 发表于 2020-12-8 17:39

七掬 发表于 2020-12-8 16:41
为了爱情的牺牲,现在还能有这么高洁的感情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

绿地水池 发表于 2020-12-8 20:25

要看一遍,还得多安排点时间。

尼莫他爹 发表于 2020-12-9 03:01

人很奇怪,有些情感是埋在肌肤下,隐在血里,蛰伏在心底的。这种情感往往连自己都不那么清晰地感知,直到某个临界点或契机的触动,喷薄而出,或没有机缘,此生不为人知。

三月和少年之间的两小无猜,竹马依依之情,楼主只以娘一人奶大了他们俩一笔过,让读者自行脑补。其实这种虽然身份不同,却共享一段儿时记忆的感情,是颗种子早已根植进两人的心底。所以,三月才会牵挂,少年才会找了和她长得很象的聆雨。个中缘由,楼主笔下的两人各自懵懂,然而,读文的我感知了。

这颗纯情的,没有世俗浸染的种子为什么不发芽?因为俩人不般配,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因为旧时婚姻,讲究的是门第与门第,家族与家族的联姻。不般配的婚姻,不般配的学识大多不太会鱼水和谐。所谓的有情饮水饱,或为爱私奔的事,在那时还是少之又少的。

沿着这个思路走,那么少爷后来为了聆雨而和老爷冲突成这样,,,稍稍有点过了。楼主以为呢?
三月最后的结局:我替你去死,你替我爱他。为什么不可以是:你为大爱而赴义,我替你余生好好服侍他。

哈哈,,,写着写着,思路又跑歪了。,,,闪。

香染 发表于 2020-12-9 10:52

三月的爱是毫不张扬却深沉的    小女子也可以大爱,为爱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结尾却有点不忍心了。嗯

碧海情天夜夜心 发表于 2020-12-9 11:05

我爱花香不爱花 发表于 2020-12-9 03:01
人很奇怪,有些情感是埋在肌肤下,隐在血里,蛰伏在心底的。这种情感往往连自己都不那么清晰地感知,直到某 ...

首先感谢您对我文字的关注。关于你说的问题,简单探讨一下:
有句话叫做: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你。三月与少爷,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的感情其实并不是简单的爱情,有懵懂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亲情。他们安享并沉浸于这种感情,彼此其实并没有更清晰地想过太多。对于三月来讲,只是想能守着少爷,就已经足矣。这里面有门当户对,但其实更多的是,这种感情在他们彼此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明晰过。
至于“少爷后来为了聆雨而和老爷冲突成这样”,确切地说,少爷与老爷之间的冲突,不是为了谁,其实是两个阶级阵营、两种观念的斗争。如果理解成是为了爱情的纷争,就有些狭隘了。
三月最后的慷慨赴义,不仅仅只是因为对少爷的感情,还有一种对少爷与聆雨所从事的事业的敬重,牺牲自己成全的不仅是少爷与聆雨的爱情,更是为了使崇高的事业得以继续,所谓的舍身取义。
三月这样的女子,其实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内心只有一种朴素的情感,对亲人的爱和对崇高思想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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